那根倒生的信芽并非实体,它不是一株植物,而是一道“共业起笔”。
是冥冥之中,万千执律者心中同时默念“他该是第一个被清算的人”时,那无穷的念头汇聚而成的“逆生之墨”。
打断它,等于承认了这场“书写”的存在,承认了“始”的合法性。
静观其变,则等于默许自己的名字被落下,接受这被赋予的“命名”。
这是一个死局。
林阎忽然明白了。
对付“写”,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写”本身失去对象。
他没有睁眼,也没有躲避那即将成型的“点”。
他反以巫族秘法,将一滴精纯的巫血从命轮深处逼出,凝于喉间。
那滴血滚烫如岩浆,充满了他的生命本源,但他没有吐出,更没有用它去攻击。
而是在一个呼吸之间,将那满是自身气息的血气缓缓吞回命轮的最深处,用最彻底的方式,使现实中的自己与那个即将“被书之我”彻底断开了联系。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他没有去触碰信芽,更没有想去折断它的茎干。
他的指尖,只是轻飘飘地悬停在了那朝下芽尖的正上方,相距不过一毫。
他的掌心向下,五指微微张开。
这个动作,像是在盖下一方无形的印玺,又像是在封住一个无声的口,却偏偏没有施加任何一丝一毫的力量。
如承,非承。如印,非印。
刹那间,那根倒生的信芽猛地一颤。
构成它脉络的墨线仿佛失去了根源,瞬间溃散倒流。
地底那一声清晰的“点”声,戛然而止。
仿佛那支无形的巨笔,在落稿之前,已然崩碎。
一切都静止了。
信芽依旧倒悬,芽尖朝下,却再也没有了那种被书写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老账鬼低头看向怀中的账簿,那三道自下而上倒刻的痕迹,正在自行缓缓磨平,最终消失无踪。
簿面上,只留下一行即将消散的浅影:“有始……无字。”
苏半语望着那悬停在半空,最终未能落下的一“笔”,轻声自语:“这回,他们连写出你名字的‘第一划’都做不到了。”
墨三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掌抚着心口,后怕与庆幸交织:“原来,最深刻的开始,就是决不让自己的‘名字’落在别人的纸上。”
远处的沙丘上,驼爷沉默地牵起骆驼,转身前行。
这一次,驼铃没有出任何声响,仿佛也在为这场无声的胜利而静默。
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时,一缕比黑夜更深沉的黑烟,悄无声息地自那静止的芽底渗出。
它没有像寻常烟气一样升腾向天,也没有重新钻回根部。
它只是贴着沙地,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向左侧斜斜地蜿蜒爬行了三尺。
然后,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它像一条活物,猛地一头钻入了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那景象,如同一句写到一半的断章,又如一个留在字句之外、意义不明的留白,透着一股未完待续的诡异。
老账鬼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账簿,那本刚刚恢复了平静的空簿,不知为何,似乎比刚才沉重了那么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