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连忙拱手:“殿下太客气了,下官愧不敢当。下官懒散惯了,席地而坐即可。”
他实在不想麻烦别人去搬那看起来就很重的椅子,也觉得这“麦穗地”挺新鲜。
沈陵一听,更是击节赞叹:“先生真名士自风流!率性而为,不拘小节!佩服!佩服!”他话虽如此,还是示意了一下。
旁边的侍女墨韵和纸鸢已经费力地搬来一张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梨花木椅子。
沈递顺手接过来,放在周桐身边:“来来来,小师叔,你坐这儿,跟我三哥好好聊聊,我先出去转转,看看三哥又收了什么新宝贝。”他说着,便很识趣地溜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人。
沈陵见周桐坐下,又赶紧对旁边那位簪麦穗的侍女道:“还不快给先生斟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语气带着责备,随即又转向周桐,脸上堆起歉意的、文绉绉的笑容:“先生莫怪,府里这些下人,都被我纵容惯了,疏于管教,礼数不周,还望先生海涵。”
周桐心中暗笑,面上却保持微笑:“殿下言重了。是下官贸然来访,打扰了殿下的雅兴才是。”他决定开始“演”了,对付这种文艺范儿十足的,就得拿出点“个性”来。
他环视了一下这间精心布置的“谷雨”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叹和一丝玩味:“不过,今日得见殿下府上……真是让下官大开眼界,卓为惊奇啊。这般巧思,将时节物候融入居所,身临其境,感悟天地,实非常人所能及。”
沈陵一听周夸赞他的“雅趣”,顿时如同找到了知音,扇子也不遮脸了,兴奋地文绉绉说道:“先生过誉了!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个人癖好罢了。沈某只是觉得,读书作诗,若不能感同身受,便如隔靴搔痒,不得其味。
故而弄了这些小小景致,聊以自娱,亦是扬我大顺农耕文明之精髓,体悟四季轮回之天道。”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搞主题房间是为了国家文化事业。
他顿了顿,又用扇子指了指侍立一旁的侍女,颇为自得地补充:“而且先生也看到了,每间房内,皆配有与主题相应的随从。这些女子,皆是沈某在外游历时,遇到的颇具才情、却因家世清贫而埋没之人。
沈某将她们接入府中,给予优渥待遇,让她们能专心诗书琴画,不必为生计所累,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周桐心里疯狂吐槽:‘对对对,您说的都对!遇到漂亮有才的姑娘,就说‘我只想给你们一个家’是吧?这套路我熟!’但表面上,他只是端起那杯泛着淡绿色的“谷雨茶”喝了一口,赞叹道:“殿下仁德之心、爱才之心,周某佩服。
实不相瞒,下官初来长阳时,路过些……呃,文人雅士聚集的茶楼酒肆,便时常听闻游学士子交谈间,对殿下之风雅赞誉有加,心下早已神往已久。”
沈陵被捧得心花怒放,摇着扇子笑道:“虚名,皆是虚名耳!比起先生‘诗仙’之名,沈某这点微末名声,何足挂齿!”
他话锋一转,眼神热切地看着周桐,“说起诗词,先生之大作,沈某拜读之后,简直是……惊为天人!尤其是那《青玉案·元夕》,其意境之绝,辞藻之华美,情感之真挚,堪称千古绝唱!沈某每每读之,都觉口齿生香,回味无穷啊!”
他激动地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身上的肉随之颤了颤):“哦!对了!瞧我这记性!邀请先生来,正是有一事相求!
过几日,沈某在府中欲办一场小小的诗会,届时会有不少长阳城的文人墨客前来。不知先生可否赏光,莅临指导?若能得先生到场,必使诗会蓬荜生辉!”
周桐连忙谦逊道:“殿下抬爱了。殿下直接称呼下官名字即可,‘先生’之称,实在不敢当。”他时刻记得身份差距。
沈陵却把手摇得更快了:“哎!先生此言差矣!达者为先,学高为师!在诗词之道上,先生便是沈某的老师!什么地位身份,在才学面前,皆是虚礼!先生若再推辞,便是看不起沈某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文绉绉中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周桐见他如此,只好笑道:“既蒙殿下如此厚爱,那……私下里便依殿下。若在官面场合,还是以下官自称,以免授人口实,殿下看可好?”
“好好好!都依先生!”沈陵笑得见眉不见眼,显得十分高兴。他亲热地拉着周桐的胳膊(手感软乎乎的),引他到书案前,“先生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句!”
只见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一句诗:“谷雨新晴后,幽窗卧看月。”(*注:此处为根据要求临时创作的普通诗句,非名人名作)
周桐看了看,询问道:“月?”谷雨时节看月,这联想有点跳跃。
沈陵点头,带着几分得意地解释:“正是!今日在此‘谷雨’房中,感受这播种时节的气息,万物生长,心中忽有所感。
闭目冥想,呼吸着这模拟的雨后水汽,不知怎地,就联想到了前些时日的中秋圆月,恍惚间仿佛自己并非在此室中,而是卧于田野草棚之内,仰望着天边皎月,别有一番野趣。”
周桐心中莞尔,这胖子的想象力倒是丰富。他面上却露出赞同之色,顺着他的话描述起来:“殿下此想,意境甚妙。试想,谷雨之夜,淅淅沥沥的小雨初歇,天空云层未散,时而遮掩,时而露出一弯纤细朦胧的月牙。
四下无人,唯有草虫低鸣。独自卧于田边简陋的草棚之下,身旁或许温着一壶浊酒,点燃一支清香。偶有带着湿气和泥土芬芳的凉风吹过,拂动梢,此时举杯轻酌一口……此中闲适与幽寂,确实令人神往。”他描绘得极其细致,画面感十足。
沈陵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真的身临其境,连连拍手称赞:“妙!妙啊!先生寥寥数语,竟将沈某心中那模糊之感描绘得如此真切生动!仿佛画龙点睛,令其瞬间鲜活!先生果真大才!”
周桐笑着谦逊道:“殿下过奖了。诗词之妙,本就源于心有所感,情动于中,而后方能言于外。心有所感,美便自然流露。”他说着,微微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在了自己刚刚描绘的那幅画面之中,脸上露出追忆和思索的神情。
沈陵见状,立刻屏住呼吸,眼中充满了期待,生怕打扰了周桐的“灵感”。
周桐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用一种带着些许飘渺的语调,缓缓吟诵道: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
他吟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味,将孩童的天真烂漫与对月亮的好奇想象娓娓道来。
声音落下,周桐适时地停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歉意”,微微摇头:“抱歉,殿下。后续几句,一时竟难以接续,总觉得辞藻意境皆不足以承托前文,还需再好好推敲一番。”他巧妙地将一完整的诗拆开,只念一半。
即便如此,沈陵已经听得两眼放光,激动得脸上的肉都在微微抖动,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幅度让周桐担心那个麦穗蒲团会散架)
大声赞叹:“好!好一个‘呼作白玉盘’!好一个‘疑是瑶台镜’!天真烂漫,想象奇瑰,清新自然,毫不雕琢!简直是神来之笔!先生出口成章,便是如此仙句!后面接不上?无妨!无妨!仅此半阙,已是绝唱!足以流传千古!”
他兴奋地搓着手,恨不得立刻就把这半诗誊写下来:“先生切勿自谦!这前半段已是完美无瑕,一字都不用改!后面……后面容沈某也好好想想,若能续上先生之作,实乃三生有幸!”他看周桐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周桐再次谦逊地笑了笑,心中却对这位三皇子的爱才(或许还有别的)之心有了更直接的体会。他的夸赞也与众不同,并非刻意恭维,而是能精准地点出诗句妙处,显得真诚而受用。
然而,看着眼前这位兴奋得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般的胖皇子,周桐的眼神深处,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冰冷和审视。
(毕竟,他可没有忘记出门时,徐巧那异常的反应和慌乱的神情。他是完全相信徐巧的。但若是这位看似人畜无害、只爱风花雪月的三皇子,以前曾对徐巧有过什么不妥的举动,或是徐家的倾覆与他有什么关联……那他周桐,可不介意让这位皇子殿下好好“体验”一下生活的另一面。)
周桐面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神秘的微笑,手指却若有若无地用茶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碗的边缘,出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清脆声响。
他的笑容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看透的薄雾。
这场看似风雅和谐的会面,悄然多了一丝隐晦的试探与冰冷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