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性子软,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谁家有困难她都愿意帮,怎么会得罪人?就是……就是十年前,村里的李婆子总跟她吵架,说她穿红绣鞋是资产阶级作风,还说她留长头是封建残余,让她把头剪了,把鞋扔了。”李婆子是村里的积极分子,五十多岁,嗓门大,爱管闲事,当年带头破四旧,把村里好几户人家的旧物件都搜出来烧了,其中就有二柱家的旧家谱。那本家谱是二柱太爷爷传下来的,用线装的,纸都黄了,二柱娘一直好好收着,结果被李婆子搜出来,当着全村人的面扔进了火里,还骂二柱娘“思想落后,不跟紧革命步伐”。二柱娘掉井后,村里人都挺难过的,可李婆子却在背后说风凉话,说她是“自寻死路,给革命群众丢脸”,还说她是“被封建迷信害了,死有余辜”。当时二柱年纪小,听见这话还跟李婆子吵了一架,被他爹拉了回去。“李婆子……”老根叔皱着眉,手指在烟袋锅上敲了敲,“她昨儿是不是也去老井挑水了?挑水的时候,有没有跟谁起过冲突?”二柱想了想,点头说:“她早上第一个去的,我去的时候,她正挑着水往回走,还跟我抢水桶呢,说我动作慢,耽误大家挑水。我当时没跟她争,就让她先过去了。”老根叔没再说话,只是盯着院里那根香。香烧得很稳,烟柱一直直往上飘,可飘到半空中,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猛地往西边歪去,烟丝落在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西边,正是李婆子家的方向。“今晚……怕是要出事。”老根叔叹了口气,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你今晚就在我家歇着,别出去。”二柱点了点头,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他躺在老根叔家的炕上,听着外面的风声,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哭声,是女人的哭声,很凄厉,在夜里传得很远。“是李婆子家的方向!”老根叔一下子坐起来,抓起炕边的烟袋锅子就往外跑。二柱也赶紧爬起来,跟在老根叔后面。村里的人都被哭声吵醒了,纷纷从家里跑出来,往李婆子家赶。李婆子家的院门没关,虚掩着,哭声就是从屋里传出来的。众人推开门进去,屋里乱作一团,李婆子的儿媳妇坐在地上哭,李婆子的孙子趴在炕边,吓得直哆嗦。炕上,李婆子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嘴角流着血,已经没了呼吸。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把谷穗,谷穗上的血珠还没干,暗红色的,跟西坡上渗血的谷穗一模一样。更让人害怕的是,李婆子的脚边,放着半只红绣鞋——红布面,鞋尖上绣着桃花,破洞正好对着李婆子的脚尖,跟二柱家水缸里的那只,正好凑成一双。“我错了……我不该烧你的家谱……不该说你坏话……”李婆子的嘴还微微张着,像是在说话,声音很小,只有凑到跟前才能听见,“你别找我,去找别人……去找那些拿过你东西的人……”没等天亮,公社的人就来了。他们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李婆子的死因,只能按“突急病”处理。可村里人都知道,李婆子是被井里的东西找上了。下葬那天,有人现李婆子的脚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双红绣鞋——跟那两只半只的红绣鞋一模一样,红布面,绣着桃花,鞋尖上的破洞正好对着她的脚尖,像是有人在她死后,硬生生把鞋套在了她的脚上。那天晚上,二柱又听见了“哗啦啦”的水声,这次不是在耳边,而是在老井的方向。他趴在老根叔家的窗台上往外看,只见老井边的老杨树下,有个穿红衣裳的影子,手里拎着一双红绣鞋,正往井里走,走得很慢,脚不沾地,很快就消失在井沿后面,再也没出来。,垂到腰上,风一吹,头飘起来,像帘子似的。我当时以为是哪个社员忘拿东西回来了,喊了一声‘谁啊’,那影子就突然往老井的方向飘走了,飘得很快,一下子就没影了。”这话一出口,西坡上彻底安静了,连风吹谷子的声音都像是消失了。太阳渐渐西沉,原本燥热的天气突然变凉了,风也变得凉飕飕的,吹在人身上,像是有无数只冰凉的小手在摸,从脖子摸到后背,激得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王铁牛硬着头皮,挥了挥手:“都别愣着了!把渗血的谷穗都割下来,集中埋在北边的土沟里,别让其他人看见。埋完赶紧割谷子,早点收工!”社员们不敢违抗,纷纷拿起镰刀,小心翼翼地把渗血的谷穗割下来,放在一个竹筐里。春桃不敢碰那些谷穗,躲在一边帮着递竹筐。老根叔也动手了,他割得很慢,眼睛盯着谷穗的根部,像是在找什么。等把所有渗血的谷穗都割下来,王铁牛领着几个人,把竹筐抬到北边的土沟里。土沟很深,是以前下雨冲出来的,里面长满了野草。他们挖了个坑,把谷穗埋进去,刚要填土,老根叔突然喊了声“等等”。他蹲下来,用手扒开谷穗,从最底下那株谷穗的根部,拉出了一根黑头——那头又长又细,能绕手指两圈,跟之前村民碗里飘着的、井里捞出来的一模一样,缠在谷穗根部,像是故意系上去的。“这……”王铁牛看着那根头,喉咙紧,说不出话来。老根叔没说话,只是把头放进自己的烟袋锅里,然后用土把坑填实,还在上面踩了几脚,像是怕什么东西跑出来。晚上收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社员们一路小跑往家赶,没人敢在外面逗留。二柱跟在老根叔后面,他不敢回家,翠兰带着娃在家,他怕自己回去会给她们带来麻烦。“老根叔,我跟你去你家吧。”二柱小声说。老根叔点了点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