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大殿,穹顶高阔,雕梁画栋,原本象征着圣盾宗无上威严的所在,此刻却被一种无比沉重而压抑的气氛所充斥。四周,汉白玉的石柱冰冷矗立在那里,其上缠绕的古老符文也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灵光,沉默地见证着这场决定数名弟子命运的激烈争执。
大殿里,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灵茶冷却后的微涩清香,但更浓的是长老们身上那股因情绪波动而隐隐失控的磅礴威压,此外那抹源自雾隐战场崩毁后带来的淡淡血腥与焦土的气息也混在四周,仿佛一群不散的冤魂,提醒着众人那场灾难所带来的惨烈。
这场争论已持续半月有余,双方唇枪舌剑,程度之激烈甚至引起威压数次对撞,引得殿内防御阵法明灭不定。此刻,激烈的争吵更是到了图穷匕见的关头。
大殿里,站在左侧的古显阳须皆张,赤红的袍服如同一团燃烧的怒火,他一步踏出,声音如同炸雷,轰响在每一个角落:“宗主!还有何可犹豫!雾隐战场乃我圣盾宗根基之一,如今化为虚无,弟子伤亡惨重,百年积累毁于一旦!皆因陆苓浠、琬琰、杜雨蝉、风如潇狂妄自大,行事不计后果!若不严惩他们四个,以正典刑,如何告慰那些陨落的弟子在天之灵?又如何维系宗门法规之严明?他们的罪孽,处死亦不为过!”
古显阳身后,十数位长老同时附和,一时间气势与言语连成一片,如山如岳,沉甸甸地压向诸葛昊天,试图逼他对陆苓浠等人做出最严厉的惩罚。而面对这一众长老的威压,诸葛昊天只端坐在宝座上,他那双深眸的深处,除了连日处置雾隐战场善后事宜所带来的疲惫,更多的是一种阴冷厌倦的神色。
另一边,英儒铭长老白眉紧锁,他虽缺一臂,但神威颇盛,声音虽不如古显阳洪亮,却清越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驳斥道:“古长老此言差矣!秘境崩毁,乃那变异六趾蓝纹蝾螈与幽冥寒气阴阳对冲,碰撞之异变,非那几位弟子所能预料!究其根源,是那邪恶灰影出现在秘境里,那才是一切祸乱之始!再者,陆苓溪等人动用傀儡之力,是为自保,更是为了对抗那本不该存在的强敌!他们更凭自身之力,渡过冰冻沼泽、连克雪山六怪及变异蝾螈,还诛杀那道邪恶灰影,此等功绩,自雾隐战场开辟以来,何人能及?岂能因一个不可控之意外,便将他们打为罪人?老夫以为理应重奖这些弟子,并允其参与第三阶段的对决!”
双方阵营再度剑拔弩张,灵威暗涌,殿内的气氛紧绷如弦,几乎下一刻就要断裂。
宝座之上,诸葛昊天一袭藏青长袍,面容看似平静,指尖却在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扶手。他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激愤、或凝重、或担忧的面孔,最终闭上了双眼。英儒铭之言,合乎情理,亦是他心中所向,宗门需要此等锐气天才。然古显阳之辈态度强硬,所言也非全无道理,秘境被毁,终需有人担责,方能平息众议,稳定宗门。
就在诸葛昊天眉宇间那丝凝重愈深,睁开双眼,即将开口打破这僵持之时,“肃静!”殿外一声沉喝传来,如同闷鼓敲响。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大护法萧天震与二护法高堃推开殿门,他们领着陆苓溪、琬琰、雨蝉、风如潇四人,大步踏入殿中。此时,萧天震面容肃穆而凝重,高堃眼神中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与决然。
随着争论声戛然而止,萧天震先行礼,沉厚的声音随即回荡大殿:“宗主,诸位长老。陆苓溪、琬琰、雨蝉、风如潇四人,自愿放弃本次雾隐战场一切成绩排名,以示对秘境意外崩毁之歉意。”
话音刚落,古显阳便冷哼一声,道:“放弃成绩?便能抵得过那诸多伤亡、秘境毁灭之过吗?简直痴心妄想!”
这时高堃看了一眼陆苓浠,缓缓上前一步,面带惭色,对着诸葛昊天及众人深深一揖,道:“宗主,诸位长老。此事起因,亦有我之过错。当日在雾隐战场生灰影偷袭参赛弟子的紧急事件,我见陆小虎为救同门而断臂,情急之下,方才告知他们六趾蓝纹蝾螈之血或可续接断臂。更不可思议的事,在我脑中有一个古怪的声音,让我将奇门遁甲珠交予陆苓溪,为其增添一分自保之力。若论追责,我高堃难辞其咎。我愿与这四位弟子,一同承担任何责罚!”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些许低呼。古显阳更是眉头紧锁,他似乎没想到高堃会在此刻站出来揽责。
大殿上手,诸葛昊天目光微动,看向始终沉默的陆苓溪,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陆苓溪,我听大护法说,你的身体已无恙了,那么你告诉我,高护法所言可是实情?那颗奇门遁甲珠,你又是如何驱动施展的?据本座所知,此珠玄奥,非寻常弟子可领悟。”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于陆苓浠身上。只见她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此时她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然平静下来。她先是对高堃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望向诸葛昊天,清晰开口:“回禀宗主,高护法所言俱实。至于那颗奇门遁甲珠…”
陆苓浠略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语,也像是在凝聚勇气。“弟子能初步驱动施展此珠,并非全然倚仗自身修为。而是那日在醉仙谷游玩,遭到一群傀儡攻击…弟子在反控那些傀儡时,于傀儡的脑域空间里,遇到了一丝残魂…”
随着陆苓浠的讲述,圣天大殿内落针可闻,就连古显阳都眯起了眼,暂时按下了斥责,静静听着。
“在那里,”陆苓溪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坎上,“弟子见到了一个…残存的神识。”
“谁?”诸葛昊天身体微微前倾,他似乎对此十分感兴趣。
这时,古显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脸色陡变,竟失态地厉声打断了陆苓浠的讲述:“住口!无关之事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宗主,此女分明是想混淆视听,借故推脱!”
诸葛昊天却一摆手,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笼罩古显阳,让古显阳后续的话语硬生生噎在喉咙里,只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宗主,脸色由红转青。
“继续说下去。”诸葛昊天盯着陆苓溪,目光如电。
站在大殿中间,陆苓溪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古显阳的影响,她迎着宗主的视线,一字一句,吐出了那个仿佛蕴含着魔力的名字:“他说,他的名字叫陆影风,是圣盾宗顶级炼术师。”
“陆影风”这三字脱口而出的刹那,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样。“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威压如同海啸,毫无征兆地从诸葛昊天体内爆出来。他身下的宗主宝座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声音,周身空间微微扭曲,藏青色的袍服无风狂舞,猎猎作响。
突然,诸葛昊天竟是站了起来,他那双平日深邃如星海的眸子里,此刻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钉在陆苓溪身上。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深埋了不知多少年的悸动在其中疯狂交织。
这时不止是诸葛昊天,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古显阳,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玄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原地。他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然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度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惨白。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至针尖大小,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噩梦,嘴唇哆嗦着,却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哗啦!”长**间,无论是支持严惩的还是主张宽赦的,十之七八竟在同一时间惊得离座而起。桌椅被撞倒的声音此起彼伏,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极致的惊骇与茫然,仿佛听到了一个早已被彻底埋葬的禁忌。
“什么?!”“谁?她说了谁?”“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陆影风…他…他不是已经…”失声的惊呼、倒抽冷气的声音、压抑不住的骇然低语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却又在诸葛昊天那恐怖威压下迅死寂下去。
整个圣天大殿,刹那间陷入一种比空山幽谷更深沉、比冰魂幽径更刺骨的死寂之中。落针可闻已不足以形容,那是一种连呼吸和心跳都被强行扼住的绝对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萧天震、高堃,惊疑、震骇、恐惧、探究,如同无数柄利剑,死死聚焦于场中那个说出这惊天之名后,便再次微微垂下眼帘的藏青衣袍少女身上。
陆苓浠站在那里,她身形单薄,却仿佛成为了这无尽死寂风暴的唯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