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渊一愣,望着谢离,见他果然是怅然若失的神色,一张萧索威严的脸,写满了委屈,不由觉得好笑,心道他这心思之前不说,总说些“成全”、“你心里有一件事,我帮你做到”那样冠冕堂皇的话,显得他多么大度,转念一想,是了,从前我被正道驱逐,他只当我再回不去,故意拿话感化我,如今我随时可以抽身,他又慌了。这人又争又抢,撒泼耍赖,半点不像个魔教教主,他听见谢离剖白心事,心肠软了下来,轻道:“你不也是么?你与你们魔教里的人才玩的痛快,我也是整日悬着心,怕你腻了我,又跟那些爱笑爱闹的跑了,你放心,我虽与他们更亲近,可我只有与你在一起才算是活着,我绝不负你。”他顿了顿,笑道:“我们两个这样傻气,第一次见面便处不来,一路吵,一路打,偏偏要在一起。”谢离把他搂在怀里,一刻也舍不得放开,林故渊听着他的心跳,觉得沉稳踏实,想到少林约期,又不禁长长的叹气,但转念一想,我们险些生离死别,早就做好了一辈子再无法相见的准备,区区三年,又有何惧?只要我想着他,他想着我,又管他在哪里,我在哪里。如此一想,也都不再惆怅。七月二十九,二人告别寺中僧人,与慧念等人分做两路,策马狂奔,直奔黄土岭而去。越往前走,官道上的江湖人越多,二人乔装打扮,一路到了那黄土岭脚下,只见到处熙熙攘攘,骑马的、乘车的、坐轿的,一会遇见一大群青衣佩剑的雁荡山弟子,一会又穿过好些个少林武僧,大家寒暄攀谈,你奉承我,我恭维你,倒像是过年了一般。有的说:“听说咱们此行要伏击那魔尊,不知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旁边的说:“听说是状如妖鬼,每逢现身,漫天鹰唳,平生最爱杀人,生了一对大尖牙——”又有人说:“不,不,听说他貌若钟馗,满脸胡髯,一颗脑袋分不出前后。”那人骇然道:“作孽,作孽,相由心生,自然是满脸横肉,口舌生疮。”谢离遮住右眼,扮作个俊秀的独眼小哥,吃着一只硕大的冰糖葫芦,探出身子去问那人:“兄弟,兄弟——”那人正聊到紧要处,不耐烦道:“做什么!”谢离道:“我见过那魔尊。”诸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全看向他:“你如何见过?”谢离摇头晃脑:“不瞒诸位,我曾是泰山派门下弟子,我们掌门完蛋之后,我表哥又介绍我投入了金钱帮,魔尊在山崖现身当日,我见过他!”众人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都信了,连忙问道:“别卖关子了,魔尊到底如何?”林故渊忍着笑,也凑过去听他说话,谢离又吊了好一阵子胃口,才慢慢说道:“其实啊,那魔尊,那魔尊,既不是恶鬼,又不是钟馗——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满脸皱纹,牙齿焦黄,手里拎着一双啊,一双破草鞋!”那人惊的半天没说出话,道:“骗人!魔尊是个老太婆?那昆仑派弟子为何与她牵连不休?”谢离咬了一大口糖葫芦,道:“老太婆才要吸少年人阳气,你们想想,那唐武皇,是不是养了好些个小白脸?”林故渊险些咬了自己舌头,那些个汉子们更却加起劲:“原来是这样!她拎草鞋又做什么!”谢离道:“那是她死去的儿子穿过的草鞋——”有人问道:“她儿子怎么死的?”谢离道:“她儿子,她儿子,死的惨啊——”林故渊头晕脑胀,再听不下去,一夹马肚子,向前驰骋,谢离哎呦一声就追,那汉子们却没听够,在后头喊他:“兄弟,今晚我去金钱帮找你喝酒,你再讲讲她儿子!”谢离恨道:“他儿子、他儿子,他老婆又不会生养,我他娘的如何知道!”二人疾驰了好一阵子,终于甩开这群汉子,并驾齐驱,林故渊气的戳他额头,谢离慢悠悠地拿眼看他:“少侠,我再给你讲讲魔尊吸人阳气的事,好不好?”林故渊冷冷道:“不如,我给你讲讲六旬老太挨板子的事,好不好?”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突然听见一个豪迈声音破空而来,大笑道:“不知我那兄弟何时能来?我早盼着与他喝酒!”二人立即回头,谢离给林故渊递个眼色,竟是那丐帮副帮主许大酉,又听见一个轻灵女声:“强敌在前,大事未了,许帮主还只惦记着喝酒。”回头一看,浩浩荡荡一群丐帮兄弟从岔路赶来,拄拐的,骑驴的,走路的,一概穿得破破烂烂,眼中精光四射,竟能保持差不多的步速,可见内力强悍,从叫花子中间又涌来一群云雾般的姑娘,都骑着马,领头的一袭浅碧衫子,肌肤雪白,正是掌门江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