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斋躲了些时日,风声已不如先前紧迫,一路没见到官兵,驿站和码头的悬赏告示无人来揭,连日风吹日晒的,脏污破烂的不像样,若没有一双慧眼,真不容易从那被孩童涂得乱七八糟的画上看出是自己的模样。他在心里盘算,眼下有两件急事非解决不可,一是归还少林心法,二是回师门报信。少林心法确实在他手里,眼下他背着一箩筐的冤枉,想揣着这本心法大摇大摆返回少林,恐怕一时间难以脱身,到时又是一场百口莫辩,还不如趁着风声过了,快马加鞭,取道秦岭,抄小路偷偷返回昆仑山,向师门陈述勾结魔教原委,再让师尊出面,正式给天下武林同道一个交代,还有那些个趁机搅混水的小人,也需提醒师门提防。到时清白自证,再与师尊商量联合武林正道讨伐魔教事宜,遍发英雄帖,将那什么红莲、欧阳啸日、祝无心等人一举诛杀,将风雨山庄等藏污纳垢之所昭告四方,永绝后患。想到这里,心头砰砰直跳,热血翻涌激荡,自觉就算在思过堂罚他跪到天荒地老,也是痛快。至于其他妄想痴念……他心中一痛,急忙克制心神,将目光转向别处,再不敢细想下去。心里其实存了一点小小的希冀,只是太渺茫了,太微弱了,与眼前乱七八糟的局面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渴了喝口山水,困了便趴在马背上小憩片刻,三日便到了陕西境内。长安城内。一名风尘仆仆的青年手握马鞭,闯进一间面馆,随便找了张桌子落座,冲店小二招呼:“来碗羊肉汤面,再烫壶好酒。”那声音清清朗朗,仅凭声音,便让人不由猜测是什么样的好郎君——大堂里好些个人抬头看他,匆匆瞥了一眼,又都低下头去,各忙各的。那青年声音出尘,容貌无甚出奇。哪里出奇的起来?没日没夜的纵马驰骋三天,一张白生生的脸覆满黄泥灰尘,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眼里密布血丝,形容狼狈,一坐下就再起不来——赶了这些时候的路,太累了。店小二腰里掖着抹布,手举过顶,拖着一只大盘子走得稳稳当当:“来喽,客官慢用。”西北民风朴实,面碗足有脸盆大,林故渊抽出筷子,捧着碗稀里哗啦埋头吃面,转眼一扫而空,又端起碗,咕嘟嘟把汤喝了个干净,连飘着的两粒花生米也没剩下,放下筷子,这才感觉肚里和心里都有了底。把那空碗往前一推,提着酒壶一连灌了三盅热酒,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面馆毗邻闹市,是家出了名的老字号,生意兴隆,极为热闹,林故渊一面喝酒,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知谁在附近谈笑议论,声音中气十足,一句两句的便入了耳。“你们听说了没,魔教近日大开杀戒,疯狗似的到处作案……”林故渊竖起耳朵,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桌年轻人,四男两女,都背后负剑,做侠士打扮,所带佩剑窄而长,剑身圆润,更像是一柄“刺”。他在达摩堂中见过这剑的样式——是鸣剑山庄的弟子。西北多山,多武林侠客,亦多江湖消息,林故渊避世梅斋,许久不闻江湖中事,端着酒杯放在唇边,酒汁沾一沾唇,却不咽下,用余光打量那桌客人。“自从魔教盗取了少林心法,简直无法无天起来,十日前金刀吕家一家惨遭灭门,连垂髫小儿都不放过,七八个孩子,用刀戳死了挂在树上……”“不止呢,七八日前,邙山六圣在自家门口被魔教伏击,六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背后支着架子,远远看去,还像是活人样子,清晨天光昏暗,雾气未散,六条死尸歪斜站着,七孔淌血,脸面青灰,随风摇摆——把巡夜老头吓得瘫在地上,病了好些日子。”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追问道:“邙山六圣,是当年南疆围剿魔教之时,配制汤药助大家抵御毒水烟瘴的六个大夫?”“可不就是他们!”“魔教真真可恶——”那碧衫少女咬牙切齿,啪的一掌拍在桌上,“如今乱世,官府昏庸,盗匪横行,正是我们武林正道扛鼎之际,若不是师父谨小慎微,成日里不让我们做这个,不让我们做那个,我非亲自去会会这帮旁门□□之流,看看到底有什么本事!”“咱们师妹侠义心肠,让人钦佩。”一行人里年纪最长的年轻人道,“只是师父说了,敌在暗,我们在明,江湖行走,小心为上。”又听另一人问道:“魔教可大了去了,就说这长安城里的□□地痞、行脚商人、乃至歌姬乞丐,无不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知最近闹事的是什么人,什么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