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南道人看他坚持,思忖片刻,从背后解下只被布裹的严严实实的长条包袱,隔空朝他抛来,林故渊举手接住,只觉沉重坠手,低头看去,只见那包裹足有三尺来长,极为破旧脏污,他见苍南道人没有反对之意,将外面破布层层解开,解至最后,突然被迸射出的霜冷光芒刺痛了眼睛。
那是一把长剑,凛若秋水,锋芒无匹,剑身篆刻群山,纹章如鱼鳞细密,刻太极八卦,万物相生相克——
剑柄曲折扭转,却是一条张口咆哮的银龙,鳞须毫分明,龙身左侧篆刻一行小字:万里西风一剑寒。
旁边两个大字端庄朴拙,气质沉郁,正是此剑之名:问天。
林故渊大惊之下险些跌了包裹,抬头惊道:“这——这是问天,昆仑掌门剑!”
那剑浸透了昆仑的风雪,寒凉刺骨,他却仿佛被灼痛了手,扑通一下双膝跪地,低沉两肩,将剑托在手心,高高捧出:“请师公将掌门剑收回,故渊不敢接。”
苍南道人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拿着这把剑,别人就把你当掌门了么?”
林故渊忙道:“弟子不敢。”
“那你有什么不敢接!”
林故渊仰着头,更是惊讶,连谢离也紧皱眉头,猜不透这离经叛道的老头儿是何用意,苍南道人一改顽皮之色,轻甩浮尘,昂肃立于苍茫天地之间,任大风翻起花白的鬓——
背后是低昂起伏的灰白山麓,脚下是荒凉如盐壳的旷野,丝丝缕缕的白雾贴地浮卷,莽莽昆仑,广袤无垠,那情形既荒诞又神圣,仿佛这道人自盘古开了天地便一直站在铺天盖地的风雪里,万年的风云变幻都只做浮光掠影,从他身畔一闪而过。
苍南道人淡然道:“入我昆仑派时过的誓,可还记得?”
林故渊道:“记得。”
“背与我听。”
林故渊逐字逐句念诵:“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派思过堂绝壁之上有一道人石像,那石像取自何意?”
林故渊:“取自我门剑招:问道于天。”
“石像姿态如何?”
“眉眼低垂,双肩垂落,拱手呈作揖状。”
苍南道人:“不错,道人明明低头敛目,为何叫问道于天?”
林故渊凝神思索,一时无言。
“你记得,天和地正如黑与白,阴阳相生,清清楚楚,又何须你去问?问了又有什么结果?你要问道,只能俯身朝向芸芸众生,一步一步从人间烂泥走过,才知众生为道,众生为天。”
林故渊隐约觉得此话另有所指,仓促间倒也品不出什么滋味,便应道:“受教。”
“好。”苍南道人负手于后,话锋一转,“昆仑掌门剑斩妖除魔,破除世间一切邪佞,你拿着,时机到时,我再找你取回。”
林故渊抬起眼睫:“我一介被逐出门的弃徒,拿掌门剑有何用?”
苍南笑而不答,背对两人抻了个大懒腰,一甩浮尘,拔脚就走,边高声念诵:
独上高峰望八都,
黑云散后月还孤。
茫茫宇宙人无数,
几个男儿是丈夫?
回音响彻群山,震人肺腑,四句未完,人影已隐入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却说林故渊在风雪中杵了许久,只觉哭笑不得,心想人生大起大落,恍如黄粱一梦,他抚摸着银龙冰冷的须鳞爪,缓缓道:“这小龙倒是清贵,可惜我这昆仑弟子是假的,掌门剑在我手里,真的也成了假的,还得时刻提防被人抢了,假上加假,有什么用?难道拿去唬人不成?”
谢离素来通透,也被这老头弄了个一头雾水,他这人率性,想了想,笑道:“这老头儿脾气古怪的很,没准让你说着了——就是拿去唬人。”
林故渊将剑仔仔细细缠好,绑在背后,心念牵动,道:“苍南掌门人这些年里一直云游四海,但是听他话里的意思,对门中消息却颇为灵通,想必虽不插手干涉,却也并非全然置身事外,此番突然现身,是听到了什么江湖传言,还是昆仑山生了什么他必须一探究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