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喜欢你的。”暮晨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只有你,才能从小跟在她的背后。只有你与她倾诉时,她才会露出微笑。只有听说你死时,她才会独自抱着酒泪流满面,才会那么拼命的想杀了随欣。”
大汉呆愣了片刻,忽然双手抱住了脑袋,有些哽咽地低吼道:“可是她从来没跟我说过。”
“因为你也没有开口对她说过。”暮晨冷静的道:“你和鸳鸳,各自喜爱,相互试探揣摩,又各自等待着表白或是确定。这么辗转,匆匆又过二三十年,韶华已逝,容颜未老。若还相爱,今日之后,我希望你们会像老三他们一样,隐退江湖,或者是我奢望而不得的幸福。”
不去管大汉蹲下身掩着脸,哽咽着痛哭流涕。暮晨的剑尖徐徐轻挥,那空洞双眸竟渐渐印出高崖上正的年男人的模样。他好好打量了那人片刻,场一片寂静,无人去打断他。
那男人一脸平静,谈不上如何俊俏,颌下三道美须,倒更加像是有识大儒,一手握着身旁妇人挽着他的手,正对暮晨露出平静而安详的笑。
“老三,三十年不见,长相没怎么变,胡子倒比以前长了许多。”
男人闻言又笑,静静听着暮晨说话。
“你来天涯时已有六岁,初来不爱说话,总喜欢一个人独处,与小七一般难以融入。我倒清楚些,你是记着些事情,小小就难以释怀。后来有幸见到灵城城主南山,才知晓你之前的家世,好奇打听后,倒也大致清楚了。只是总也觉着你不该杀他的女儿,毕竟是你的亲侄女儿,但这事情里我也是外人,就不多言语。”
“你进了天涯三四年,才渐渐和我们玩耍起来,结拜后定了名份,你就成了我们的老三,江湖称‘事不过三别离欢’的三大尊。你话少,又与小七不同,你总喜欢在心里自己琢磨事情,太过有主见,也十分聪明,十分好强。所以纯论实力,或许九人里你反是最强的。”
“你和老六相反,心胸不宽广。你总会牢牢记住点点滴滴,好也罢,坏也罢,无论时日长短,日后总要回报。南山是你家族一个私生子,其母遣人暗杀你和你母亲,你母亲为救你而身陨,而南山便也顺理成章抢了本该属于你的家族继承人的位置。我们三十岁时,也是四十年前,我等武功大成。你没和任何人说,也杀了南山妻子和女儿,足见你之心胸。”
“幼时你在寒潭里练功险些溺水,我路过顺手救了你。因此,后来见了媱云,你喜欢得不行,偏偏以为我也喜欢,所以一声不吭,甚至因此远行。此事也足见你心胸,的确是无论好坏,加诸你身,来日必报。”
“你虽如此,也因此很是谨慎,所以当听说老四杀了你时,我是万分不信的。可是你偏生狠心到一骗我三十年,让我对老四都生了猜疑。方才初见我倒心里埋怨,可现在看了你和媱云那模样,让我只余下欢喜。更何况见到别仁那孩子,我其实已经猜到些许,所以现在也不至于太过记恨你。”
他说完,又一次轻颤剑尖,这次剑尖直指向挽着别离的那妇人。那妇人空着的手帮忙整理了一下别离的鬓角,这才侧下头来看着暮晨,神色轻柔片刻,复又如丈夫般露出安详的笑容,等待暮晨讲话。
“你,媱云,媱曳的亲妹妹。如今早已嫁做人妇,云髻高挽,孩子也早已长大。我倒是依稀想起许多年前,初见你时的样子,精灵一般的可爱女孩。那时怎也不可能想到,如今你会是这样一个成熟模样,与别离倒是极配。”
媱云两道细月眉毛愈舒展,双眸有些迷离,似是也在回味些什么。旋又与别离互视,相互轻笑,挽着丈夫的手稍紧了几分。
“你一直生长在海角剑派,连海角剑城都甚少去过。许是当年解禁过早,常听姐姐媱曳讲述我们闯荡江湖的趣事,你居然偷跑了出来。此后六七年,你一直都在。”
“你初入江湖时,许多事情都不大懂得,我也就跟你讲解。到了后来,我们关系都算不错,以至于大家都以为我喜欢你,其实我认为你是媱曳的妹妹,也不自觉将你当做妹妹看待。”
“我重伤那一夜后,醒来时你就在我身边,说是你恰巧经过救了我,因伤重用江湖版**才将我救回。我从不会怀疑你,也就相信你。可是在老三传出被杀的前一夜,你就此消失不见,我便开始产生怀疑。”
暮晨说到这里,自嘲地笑笑,“如今看来,那一夜救我的绝不是你。你让我误会了许多事,蹉跎了太多年岁,我本该恨你,可是现在看见你和老三一脸幸福站在这里,我升不起任何恨意,反而想赞叹一句,难怪别仁如此俊俏。”
妇人静静听着,忽然流下两行清泪。
暮晨剑尖又转动,没有停顿的越过王故,停在媱曳的位置。两人遥遥相望,许久无言。
深吸一口气,暮晨继续。
“你,媱曳,海角剑派里媱氏家族大小姐,当年预定掌门。”
“自第一眼见到你,我居然脑海里一片空白。我是喜欢你,从开始我就十分确定。可是你太精灵古怪,太难以捉摸,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我知道你喜欢站在山崖上等着夕阳,我知道你喜欢去找各种印者,期望遇到稀奇古怪的任务。”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不会在任何地方停留,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你停下。你需要每一日的新奇,这一度让我沮丧,因为我无法做到。所以当你跟着我们过两年的时候,我暗自窃喜,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你留下,但你毕竟留下了。能够每日见到你,我也很是满足了。”
“你不大与我说话,好像嫌我太过沉闷,却喜欢常常和老三私语。我难过,甚至自卑。我没有老三那样耐看的相貌,也没有他那样有魅力,你喜欢老三也是自然。于是我便宽慰自己,能够每日见到你,我真的就满足了。”
“那夜里昏迷前,我依稀见到你的脸,可是第二日醒来时,却是媱云陪着我,我有些失落,因为那一日后,你再也没了踪迹。再见你,已是此后五年后,你一身猩红色长袍,模样雍容肃穆,已然是海角剑派的掌门。我以为那一段时间,不过是你当掌门前的绝情试炼。”
“此刻我才猜出来,那一夜确是你救了我。江湖版**也只有你会,自然是你给我疗的伤。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醒来时,见到的是媱云?”
暮晨终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为什么”,面对媱曳,一脸温柔不解。
媱曳看着他,轻轻笑着道:“因为那时候,媱云也喜欢你。”
“你总是这样,总想承担所有,从不与别人争抢什么。”暮晨望着她,空洞褪去,柔柔笑着,“我总想帮你承担,却不确定你是否喜欢。终于明白,不管怎样,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确定了你的心意。”
“媱曳!”吴沾衣尖叫一声,怒视媱曳,呛一声抽出剑来怒叱道:“你总是这么狠毒!你除了阴谋算计,还会什么?”
“可我就是只喜欢她。”暮晨甚至没有侧头,一直看着媱曳,笑着坚定道。
“哐啷”一声,吴沾衣手上的利剑失手掉落,她倚靠着树干瘫倒下去,掩嘴痛哭。
“而你……”暮晨不去管吴沾衣,稍稍侧头看向王故,很是仔细打量一番,很是满意的笑着道:“我早该确定,你是我的儿子,你也只能是我的儿子。”
王故浑身一僵,握紧了手上的无情剑。
“至于莫**和红楼香……”暮晨沉思一番,笑道:“他们各自纠结着,料想却该是美好的结局。至于小七……”
他苦恼的摇摇头,却说不出什么。
“而我,一个孤儿,有记忆时就在天涯里乱串,有了鸳鸳他们以后,才渐渐学会假装出些老大的模样。可惜九人里,我不是最聪明的,不是悟性最高的,做不了最调皮的,也不能是最沉默的,更无法做最肆意妄为的。我总要学会照顾每个人,尽量想着保护你们,可惜我太笨,总也做不好。”
“我唯一会的,只是在愤怒的时候,有限度的做些看似疯狂的事情泄情绪。”
“到了现在,我突然现,我没有照顾好谁。反而让许多人为我挡下许多罪孽,让大家陪着我沉沦,甚至是喜欢的女人都无法留住,无法保护。而亲生儿子,我也没有伴随着他成长,幸好他还是茁壮地长大了,让我欣慰。”
“我不是个好的帮主,不是个好的大哥,不是个好的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这就是我,混混沌沌活了六十多年的暮晨。”暮晨摇着头,轻声自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