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暖风入户,病房外树上的鸟叽叽喳喳叫着。
梁老爷子皱了皱眉,醒了。
这是……
他扫视一圈,见到墙角椅子上坐了个衣着破旧的中年男人,先是一愣,随后昏迷前的经历潮水般涌进脑海。
自己是如何听说大儿子在前永康胡同儿的、是如何耐不住想念的、是如何走过去想串串门儿的,又是如何和汽车来了个“亲密接触”的……
前几天到公园儿遛弯儿,碰上了拎俩笼子来遛鸟的王大爷。
搁老远,王大爷操起嗓门儿打招呼儿:“哟,梁老,来溜达溜达?”
梁老爷子努力想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前永康胡同里做了四十来年邻居的老街坊。
“王、王秘书,吃了吗?”
“吃了,棒子面儿粥和一小碟儿酱菜,嘿,甭提多香了!您呢?”
“我吃的挂面汤,您大夏天的喝棒子面儿粥,不嫌热?”
“热!我后背都溻了!”王大爷嘿嘿笑:“梁老,您看这些天也不如往常热了,过不上几天也该立秋了。怎么着,回去住两天?”
“回、回哪儿住?”
“肯定是回前永康啊,咱爷儿几个见天早起出去晨练,半晌午头儿钓个鱼下个棋,赶晚上在院儿里戳个小桌儿,闹两口!啧,多舒坦!”
梁老爷子有一点心动,可转念一想,旧宅里尽是亡妻的影子,去了心里应该不好受,而且宅子良久没人住过,肯定脏乱得不得了。
俩儿子不在家,要是叫外人来打扫总不放心,让张姐打扫,工作量又太大。
他摆了摆手,“算了,没、没人拾掇屋子,住不进人。”
“什么没人拾掇?嗐,您就甭惦下了,小正在那儿住了有一阵子了,该拾掇的早弄利索了!”
“小正?我儿子?”
王大爷咂声:“可不,头开始是小正自己个儿,后来带回来个小伙子,挺高挺瘦的,爱笑。没过几天又带回来个小伙子,比先前那个还高点儿,我差点儿把他错认成小义!”
梁老爷子眼前一亮,难不成俩儿子都回来了?
他哆嗦几下嘴皮子,道:“小义回来了?”
“嗐,不是,我是说‘我差点儿把他错认成小义’,意思是这个人不是小义,但是身高块儿头儿跟小义有那么一丁点儿像!”
“哦、哦……”梁老爷子满心失落,片刻后反应过来,惊喜道:“那我大儿子在那儿呢?”
王大爷摇头,“敢情您不知道啊?我当您都知道呢!”
“他没跟我说啊,我记得他说出差找小舒去……可能我记错了?”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其中一个小伙子好像就叫小舒!”
梁老爷子咧嘴乐了,如获至宝似的。
虽然不知道另一个小伙子是谁,不过听说梁正带舒倾住在老宅子里……合着人家俩人跑出去单独过日子了。
那就是,小舒嫁过来了?
此刻他心里就一个词儿——儿大不中留’。
也好也好,大儿子的婚事是有着落了,二儿子工作特殊,急不来,随缘吧。
俩老头天南海北说了一上午,直到太阳悬到天中间儿才各回各家。
王大爷望着梁老爷子远去的背影,心中愈悲凉。
真是世事无常,年轻时军|装一穿,倍儿帅倍儿精神,大皮鞋锃亮,往胡同儿里一走,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儿立马儿老实,大气都不敢出。
有的没出门子的姑娘,大着胆子拉住媒人,说以后说媒就说这样儿的。
愣是这么个威严又有威信的人,怎么上了岁数儿得这种病!
可悲,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