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甘盘王正指挥士兵清理战场。
墨衡已经带着工匠们开始收集星枢残骸。
玄鸟卫们单膝跪地,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他们的君王。
葬龙渊的邪能阴云,散去不过旬日,兕国的王都“犀角城”,却仍笼罩在另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中。
蓝五刃的溃败与奎阳的失势,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彻底点燃了被压迫太久的兕国人心。
街头巷尾,昔日的低声咒骂,已化为公开的怒视。
市集之上,象征蓝家统治的蓝色独角兽旗帜,常常在一夜之间被撕得粉碎。
然而,王城深处,那座由星枢遗骸改造、形如狰狞巨兽盘踞的“玄虎宫”,依旧散着冰冷的威慑,残余的蓝四刃军精锐刃,与他新近组建的死忠“黑齿卫”牢牢扼守着每一处要害。
城西,泥父酒肆。
浑浊的粟酒气味,混杂着汗味和铁锈味。
泥父——这一位曾经持妇好金印,穿行于列国的商国密使,此刻却是一身兕国平民的粗麻短褐。
他的脸上涂着风霜与烟灰,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粗陶酒碗。
酒肆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两个同样不起眼的“酒客”。
一个身形精悍如猎豹,指节粗大布满老茧,背着一张用麻布层层包裹的长弓。
他正是曾在楼兰边关,大显身手,又在奎阳回师的途中,没下埋伏,痛打落水狗虞国军队的神射手——玄羿。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沉默地嚼着一块硬如石头的肉干。
另一个则是个高大的少年,身上带着未褪尽的绿甲气息,和一道新鲜的鞭痕,眼神却像被逼到绝境的狼崽,并且燃烧着刻骨的仇恨。
他是狗娃子,全家死于奎阳爪牙之手,赤焰山逃出的矿奴之一。
他紧紧攥着一柄磨得锋利的短匕,指节紧崩。
“城防图,摸清了。”泥父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手下擦拭的动作却未停
“姓蓝的那个老狗,缩在玄虎宫的最深处,外围有三道瓮城,由他的黑齿卫统领‘屠犀’把守。宫墙是掺杂了星枢废料的黑石砌成,硬逾精钢。宫内有‘地火眼’,连着地脉,被他改造成最后的杀招,一旦引爆,半个犀角城都要陪葬。”
狗娃子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就是刀山火海,那也要杀进去!宰了他!”
玄羿抬起眼来,声音沙哑如锯片摩擦:“若是硬闯,必定是送死。那宫门重重叠叠,弩阵密密集集,黑齿卫的装甲特别厚实。”
“当然不能硬闯。”泥父将擦“干净”的酒碗放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老狐狸一般的精光,“蓝五他们现在最怕什么?最恨什么?”
“怕妇好元帅打回来!掀他的老巢,还恨所有兕国反抗他的人!”狗娃子脱口而出。
“你只说对了一半。”泥父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们最怕妇好,也最怕我们跟兕国的人,或者是凹国人自己拧成一股绳。他现在是惊弓之鸟,一点火星就能让他跳起来。我们现在要给他点一把火,一把烧得他顾头不顾腚的大火!”
他从油腻的案板下,摸出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的兽皮,上面用炭笔画着潦草的线条。
“你看这里,”他指着王城东侧,一片密集的草棚区。
“‘虿尾巷’,这里是鱼龙混杂,也是兕军囤积粮草,和收缴兵器的临时库房之一,守备相对松懈。更重要的是,离它不远,就是蓝四最倚重的军械工坊——‘虎爪坊’!”
“声东击西?”玄羿立刻领悟。
“是声东击西,再加釜底抽薪!”
泥父的眼中精光更盛,“狗娃子,你熟悉虿尾巷的地形,联络巷子里,那一些被蓝五和虞军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告诉他们,明日午时三刻,将天降神火,烧尽蓝狗粮草!让他们到时候只管跟着喊,再往虎爪坊方向冲就行!”
狗娃子的眼睛,一瞬间亮了,急忙道:“好!”
“玄羿,”泥父转向沉默的射手,
“你的箭,要射三处。第一箭,虿尾巷粮库起火为号!第二箭,射穿虎爪坊囤放火油罐的棚顶!第三箭……”
他的手指,猛地戳向兽皮上,王城中心一处标记,“射向玄虎宫最高的了望塔!那个塔顶,挂着蓝五的帅旗,和一面巨大的报警铜锣!我要这第三箭,在粮库火起、虎爪坊爆炸之后,撕碎他的帅旗,敲响他的丧钟!让全城都能够听得见!”
玄羿默默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弓囊。
“至于我,”泥父站起身来,一股久违的、属于商国密使的锐利气势,以及腐骨泽泥地里,长期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坚忍,隐隐地透露出来。
“我去给那一位‘屠犀’将军,送一份‘大礼’,再添一把柴!”
翌日,午时,虿尾巷。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肮脏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汗水的酸腐气。
兕军看守粮库的士兵,躲在阴凉处打盹,偶尔不耐烦地驱赶着靠近的贫民。
谁也没有注意到,几条瘦小的身影,如同泥鳅一般,钻进了粮库外围,那堆积如山的破烂草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