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死寂。与一个来自未来、充满仇恨、掌握着诡异力量的“存在”做交易?这简直是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陛下!万万不可!”宋濂再也顾不得礼仪,扑通跪下,老泪纵横,“此等来路不明、心怀叵测之‘物’,其言安能尽信?纵然它真有几分诡能,然其所图必大!今日能续皇后之命,他日或许便能以此要挟陛下,甚至祸乱朝纲!史书中与鬼神妖物交易者,几人有好下场?陛下!请陛下三思,切不可受其蛊惑啊!”
朱标也挣扎着跪下,流泪道:“父皇!儿臣……儿臣不怕死!但儿臣绝不愿父皇为了儿臣,去冒如此奇险,与这等……这等邪物纠缠!若因儿臣之故,致使父皇受损,江山不稳,儿臣万死难赎!”
看着跪倒在地、真情流露的儿子和老臣,朱元璋冰冷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深不可测的平静。
“起来。”他挥了挥手,“朕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劝朕放弃,也不是要立刻答应什么交易。”
朱标和宋濂愕然抬头。
“朕要你们知道实情,是要你们明白,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何等局面。”朱元璋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们,声音沉缓而有力,“未来凶险,并非虚言。皇后之病,非人力可医,亦是事实。那‘存在’,是威胁,也是……变数,是唯一可能打破这死局的机会。”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但朕,乃大明天子!岂会轻易受制于人,更遑论与不明之物做交易?它想利用朕,朕……又何尝不能利用它?”
“父皇的意思是……”朱标似乎明白了什么。
“它要展示价值,要获取信任,甚至要‘帮助’朕。”朱元璋眼中闪烁着冰冷而睿智的光芒,“好,朕给它机会!但它必须按朕的规矩来!在朕的掌控之下!”
他走回御案前,拿起一份空白的诏书,对宋濂道:“宋先生,你是太子之师,亦是朕信重的老臣,文笔韬略,皆是上乘。朕口述,你执笔,代朕拟一份……‘问策诏’。”
“问策诏?”宋濂不解。
“不错。”朱元璋眼中幽光闪动,“以朕的名义,不,以‘洪武皇帝’的名义,向那个‘存在’问!问题要切中要害,关乎国计民生、边防大略、储君培养、乃至……一些它曾经暗示过的未来隐患。问题要深,要难,要能真正考验它的‘见识’和‘诚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诏书的语气,要威严,也要留有余地。既表明朕已知晓其存在,并愿意‘听其言’,又明确划出界限——一切‘建言’,需经朕躬亲裁定,方可行事。大明之主,是朕!这一点,必须让它清楚!”
宋濂心中豁然开朗!皇帝这是要以退为进,反客为主!你不是号称来自未来、见识广博吗?那好,拿出真本事来,回答这些现实而棘手的问题!以此验证你的价值,也试探你的底线和真实目的!同时,以皇帝诏书的形式回应,既给予了对方一定的“承认”和“地位”,又牢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明确主从关系!
“臣……领旨!”宋濂精神一振,虽然心中对那“存在”依旧充满警惕,但不得不佩服皇帝此刻展现出的、炉火纯青的政治手腕和帝王心术。这不是盲目的恐惧或轻信,而是极致的冷静与掌控欲下的谋算。
“毛骧。”朱元璋又看向锦衣卫头子。
“臣在!”
“你亲自挑选最可靠、最死士之人,在坤宁宫原连接点附近,秘密布防。不需要你们去对抗那‘存在’(估计也没用),你们的任务就一个——观察与记录!”朱元璋冷冷道,“记录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光影变化、声音异响,甚至……如果有类似文字或图案的信息以非常规方式显现,也给朕原样拓下来!但切记,没有朕的命令,不得靠近,不得干扰,更不得尝试与任何异常现象‘沟通’!明白吗?”
“臣明白!必不负陛下所托!”毛骧凛然应命。虽然任务听起来依旧诡异危险,但比起直接对付那“东西”,已经好了太多。
“标儿。”最后,朱元璋看向依旧脸色苍白的太子,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你最近,多向宋先生请教,也多用用心,想想那些‘未来隐患’。把你觉得棘手的、想不通的国事难题,整理出来。或许……我们能用这种方式,从那个‘存在’那里,掏出点真正有用的东西。但记住,它的任何话,任何‘建议’,都不可全信,更不可盲从!最终决断,在你,更在朕!”
朱标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与混乱,郑重点头:“儿臣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好了,都去吧。”朱元璋挥挥手,“宋先生留下拟诏。记住,今日之言,出得朕口,入得你等之耳。朕,不希望再有多一个人知道。”
“臣等告退!”朱标和毛骧躬身退出。
殿内只剩下朱元璋和宋濂。
宋濂铺开诏书,研墨润笔,静静等待。
朱元璋负手而立,望着殿外渐亮的天光,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千锤百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抚有华夏,夙夜兢兢,唯恐德薄,负祖宗之托,失黎民之望。近感天象有异,幽冥示警,有通玄达变之灵,自陈来自异时,知往晓来,欲献言于朕。朕虽惑其踪,然念其或有补于时艰,有裨于社稷,故特此垂询,以观其志,以验其能……”
诏书的词句在朱元璋口中流淌而出,宋濂笔下如飞,一字一句,皆蕴含着帝王的威严、试探与掌控。
这是一份跨越时空的“考卷”。
也是一道划定界限的“敕令”。
更是一场以江山国运为棋盘、以未来知识为棋子、在两个大明之间展开的、前所未有的博弈的开端。
当宋濂落下最后一笔,吹干墨迹,将诏书恭敬呈上时,朱元璋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微微颔。
“将此诏……置于坤宁宫偏殿,原处。”朱元璋将诏书递还给宋濂,眼神深邃,“朕倒要看看,那位‘来自永乐的孙子’,如何接朕这一招。”
宋濂双手接过这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绢帛,躬身应命。
他不知道这份“问策诏”最终会引向何方,是福是祸。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洪武朝的历史,已经悄然偏离了它原本的轨道,驶向了一片无人知晓的、光怪陆离的迷雾深海。
而此刻,在遥远的时空彼端,永乐朝,宗人府省愆居内。
昏迷了数日、气息奄奄的朱高煦,指尖忽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他那破碎的意识深处,那把“灵魂之钥”上,一丝极其黯淡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闪烁了起来。
钥身之上,一道来自洪武时空的、微弱却清晰的“印记”或“呼唤”,正隐隐传来,带着朱元璋那熟悉而威严的意志波动,以及……一份充满了试探与规则的“邀请”。
赌局,已然升级。
棋盘,已然铺开。
执棋者与棋子,在时空的迷雾中,目光再次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