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看在眼里,心中稍慰。王承恩此人不愧是他看中的,办事得力,调教手下也有一套。这支小小的、完全属于他个人的隐秘力量,或许可以称之为“净尘司”——取“涤荡隐秘尘埃,澄澈君前”之意,虽然目前仅有寥寥数人,但雏形已现。
搜寻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大部分找到的东西都是寻常道家器物或杂乱笔记,并无特殊之处。就在朱由检有些失望,准备离开时,一名在角落一个破损的樟木箱子底层翻找的小太监,忽然低呼一声:“陛下,王公公,这里有件东西……”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那小太监从箱底一堆破烂绸缎和碎瓷片中,捧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扁平铁匣。铁匣表面黑沉沉,没有任何装饰,但入手颇沉,锁扣处还残留着被暴力破坏的痕迹,显然早已被人打开过。
王承恩接过铁匣,小心地掀开早已松脱的盖子。里面衬着褪色的黄绫,黄绫上,静静躺着几样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灰白色石片,石片表面,阴刻着清晰的、多层嵌套的螺旋纹路,纹路风格古拙苍劲,与韩爌描述的汉王相关纹路、以及林晚晴感应到的风格,隐隐相似。
一卷用金丝捆扎的羊皮纸,展开后,是一幅绘制精细的《渤海堪舆异点图》,图上标注了数个特殊的海区,旁边用朱笔小字注明了“水色异”、“有涡鸣”、“夜现光”、“底有坚物”等字样。图角有模糊的落款印记,依稀可辨“永乐四年……水师巡哨……密呈……”
还有几页散落的、纸质脆黄的笔记残页,上面的字迹潦草狂放,与韩爌在秘档库见过的、疑似汉王手书的残页笔迹极为相似!内容断续:“……渤海之眼,非人力可启……纹为‘钥’,然‘匙’不全……强行为之,反遭其噬……后世若有缘(‘缘’字被浓墨涂抹,改为‘机’?)……当循‘地脉之结’……东南、西南、昆仑……皆有‘呼应之点’……集之,或可……”
朱由检看着这几样东西,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石片上的纹路!渤海地图!汉王疑似手书的笔记!果然!西苑旧库中,真的封存着与永乐朝那桩隐秘相关的实物和记录!而且,这笔记的内容……“渤海之眼”、“纹为钥,匙不全”、“地脉之结”、“呼应之点”……与沈敬、徐光启正在探索的、林晚晴感应到的、韩爌从档案中拼凑出的信息,几乎完全吻合!甚至提供了更具体的线索——“东南、西南、昆仑”!
“这……这石片,莫非就是汉王当年从某个‘呼应之点’取回的样本?这地图,是他派人探查渤海所绘?这笔记……”朱由检拿起那几页残纸,手指微微颤抖。透过这狂放潦草的字迹,他仿佛能感受到两百年前,那位同样深陷于对凡力量渴望与困惑中的皇叔祖,内心的焦灼、不甘与一丝……对后世的寄托?
“陛下,此地不宜久留。”王承恩警惕地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低声道,“这些东西,是否带走?”
“带走!小心包裹,不得让任何人看见。”朱由检果断道。他心中激荡,这次西苑之行,收获远预期!不仅验证了韩爌密奏的真实性,拿到了实物线索,更重要的是,汉王笔记中透露的信息,似乎指出了一个可能的方向——收集散落的“呼应之点”的信息或信物,或许是理解甚至应对“渤海之眼”(禹墟)的关键!
这让他对沈敬、徐光启正在进行的、包括探查东南石碑在内的行动,有了更深的理解和……一丝微妙的认同。他们或许也在循着类似的线索前进。
但同时,汉王笔记中“强行为之,反遭其噬”的警告,也如同警钟,在他心中敲响。汉王当年很可能就是因为鲁莽尝试,才遭遇了某种反噬,甚至这可能影响了他后来的心性与命运。沈敬和徐光启,会不会重蹈覆辙?
“回宫。”朱由检将思绪压下,沉声道。他要立刻召见韩爌,让他辨认这些实物和笔记,同时,也要给王承恩和他的“净尘司”布置新的任务。
回到乾清宫,屏退左右,朱由检将石片、地图、笔记残页展示给匆匆赶来的韩爌。韩爌仔细辨认后,确认石片纹路与秘档中描述的“滇南异石”纹路高度相似,地图标注与部分秘档中提及的渤海异象区域吻合,笔记笔迹则与他之前现的残页如出一辙。
“陛下,此乃铁证!”韩爌激动道,“汉王朱高煦,确曾系统探查地脉异点与渤海之秘!他留下了实物和记录!而且,他似乎意识到需要收集多处‘呼应之点’的信息……这或许就是破解谜团的关键!”
朱由检颔,目光深沉:“韩卿,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泄于第三人。这些物件,由你秘密保管研究,继续深挖其中信息,尤其是‘东南、西南、昆仑’的具体所指,以及‘纹为钥,匙不全’中,‘匙’究竟指什么。”
“臣遵旨!”韩爌郑重应下。
随后,朱由检单独留下王承恩。
“承恩,你此次差事办得很好。”朱由检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眼中充满忠诚与沉静的太监,“‘净尘司’虽初立,但已显其用。朕要你继续扩充人手,务求精干、忠诚、背景简单。朕给你两道密旨。”
王承恩肃然跪听。
“第一,严密监控钱谦益府邸,尤其是他近期所得那枚‘螺旋纹古玉’的动向,以及他与那些江南异士的往来。必要时,可设法获取那古玉的纹样拓片或详细描述。”
“第二,”朱由检顿了顿,声音更低,“挑选绝对可靠之人,秘密南下。不必去龙江,而是去福建泉州,暗中查访一个名叫林牧之的原水师把总之遗属情况,尤其是其是否有一女儿,年约九十,名中带‘晴’字,近日是否离乡北上。切记,只查不扰,若有线索,报朕知。”
王承恩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陛下这是要将所有线索——汉王遗物、钱谦益的动作、以及沈敬、徐光启身边突然出现的那个神秘女孩——全部纳入自己的监控之下!陛下对沈、徐二人,终究未能完全放心,他要建立自己独立的情报网络和认知体系,以免被任何一方蒙蔽或绑架。
“奴婢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王承恩深深叩。
帝影重重,年轻的崇祯皇帝,在恐惧与野心的双重驱动下,开始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深入隐秘世界的网。“净尘司”的成立,标志着他从被动的信息接收者,开始向主动的探查与制衡者转变。而西苑找到的汉王遗物与笔记,则为这场跨越时空的迷局,又添上了一块至关重要的拼图,也让他与沈敬、徐光启的目标,在某个层面上,产生了危险的接近与潜在的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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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碎片的“进化”·汉王伤榻上的新谋略
北平汉王府,戒备森严的寝殿内室。
浓重的药味与一种奇特的、仿佛金属冷却后的淡淡腥气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朱高煦躺在宽大的雕花拔步床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胸腹间裹着厚厚的白布,仍有暗红色的血渍隐隐渗出。那夜“潜渊密室”的反噬,几乎要了他的命。胸骨碎裂,内腑震伤,经脉多处受损,更有一股诡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盘踞在丹田深处,连王府重金礼聘的名医和暗中控制的那几个“异士”都束手无策,只能勉强稳住伤势,驱散部分寒意。
但令人惊异的是,不过十余日,朱高煦虽然依旧重伤难起,但其眼神中的偏执与狂热,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如同被淬炼过的刀锋,更加幽深锐利。此刻,他正半靠在软枕上,目光落在床边矮几上那个锦盒之中。
锦盒内铺着黑绒,上面静静躺着的,正是那块曾裂开、后又变得灰败的“禹墟”碎片。
与之前不同,此刻的碎片,表面的灰败色泽并未褪去,但在那灰败之下,尤其在裂缝边缘以及碎片某些原本平滑的区域,竟悄然“生长”出了一层极其细密、复杂、呈现暗金色泽的全新纹路!这纹路与碎片原有的天然螺旋纹路截然不同,更加几何化、规整化,仿佛某种精密的电路或符文阵列,且隐隐与朱高煦那枚“煜”字玉佩核心的冰蓝纹路,有某种拓扑结构上的呼应感。暗金纹路非常浅淡,需在特定角度光线下方能察觉,且不时有极其微弱的流光掠过,仿佛有能量在其中缓慢循环。
阴幕僚和赵破虏垂手侍立在床前,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
“殿下,”阴幕僚声音沙哑,“碎片的变化……远预料。根据臣等连日监测,这新生的暗金纹路,似乎是在那次反噬后……自形成的。它并非雕刻或蚀刻,更像是碎片基材本身的某种……‘相变’或‘信息重组’。而且,这纹路似乎构成了一种极其简陋、但确实存在的……‘能量过滤与稳定场’。”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臣等现,这新生纹路……与殿下玉佩的共鸣方式,生了改变。不再是以往那种被动的、温和的共鸣,而是……变得更具‘侵略性’和‘指向性’。当我们将碎片靠近殿下时,碎片上的暗金纹路会明显活跃,甚至……尝试从殿下身上,尤其是从您丹田那股残留的寒意中,汲取某种微弱的能量,用于维持自身纹路的‘生长’和‘完善’。”
赵破虏补充,语气艰涩:“碎片似乎在……‘学习’和‘适应’。学习那次反噬中爆的‘净化’能量的部分特性,适应殿下玉佩乃至殿下您本身的气息。它……好像变成了一件与您绑定更深、但也更加……难以预测的‘活物’。”
朱高煦听着,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和兴奋。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碎片,又指了指自己心口。
阴幕僚会意,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捧近些。
朱高煦凝视着碎片上那些新生的、暗金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纹路,眼中爆出摄人的光芒。他感到了!虽然微弱,但他与这块碎片之间的联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密!不再是简单的持有与共鸣,而是一种近乎“共生”或“寄生”般的诡异连接。碎片在从他身上汲取能量(哪怕是伤后的、混乱的、带有寒意的能量),同时,他似乎也能更清晰地感知到碎片内部那混沌而庞大的“信息沉淀”以及……某种刚刚萌芽的、懵懂的“倾向”。
“它……在保护自己……也在……保护……与它‘连接’的……源头?”朱高煦断断续续地开口,声音嘶哑,“上次的反噬……不是失败……是……触了它更深层的……某种……‘防御’和‘适应’机制?它排斥……恶意的污染……但……认同……‘强大’的……持有者?”
这个推测让阴幕僚和赵破虏脊背凉。如果碎片真的具有某种初级的“意识”或“判断”,那他们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件工具,而是一个需要重新定义和小心应对的“伙伴”或“隐患”了。
“殿下,此物……恐非祥瑞。”阴幕僚低声劝谏,“其性未明,其变莫测。不如暂且封存,待殿下伤势痊愈,再作打算?”
“不……”朱高煦缓缓摇头,眼神却愈坚定,“这……是契机。它……在变强……在适应……本王。这证明……本王的‘路’……没有错。只是……方法……要改。”
他闭上眼,似在回忆那日神游(对他而言是意识投射)时的感觉,以及最后“瞥见”的那个“下游锚点”的模糊气息。
“下一次……不能……再强行……‘塞’东西。”朱高煦喘息着说,“要……引导……要……‘诱惑’。既然它(碎片)……在生成……‘过滤’和‘稳定’的纹路……我们……就利用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