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厂明面上,二号舰‘定远’已近下水,工匠日夜赶工,秩序井然。然奴婢暗中观察,现船厂地下另有玄机。有数处入口把守森严,非特定手令不得入,且有哑仆与精锐护卫混杂看守。夜间,偶见有蒙着黑布的大车悄然进出,车轮印深,所载之物似颇沉重。奴婢曾冒险接近一次,闻到……一种奇特的、类似灼烧金属与陈年古籍混合的气味。”
“徐大人身边,除王铁柱等已知亲信外,近月多了一个小女孩,年约九十,南方口音,被安置在船厂附近一处守卫严密的别庄内。徐大人与沈大人对其极为重视,探望频繁。奴婢设法从庄内一个负责采买的婆子口中套话,只知女孩姓林,来自福建,是徐大人故友之女,父母双亡前来投奔,但体弱多病,需静养,少见外人。然奴婢有一次远远瞥见那女孩在院中,虽面色苍白,但眼神……异常清澈安静,不似寻常病弱孩童。”
“此外,”王承恩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奴婢在龙江期间,现除东厂明暗桩子外,似还有另外至少两股不明势力在暗中窥探船厂及徐大人动向。一股行事诡秘,身手似江湖路子;另一股则更隐蔽,几乎不留痕迹,但奴婢曾见有飞鸟传书从船厂外围密林起落,手法非军中亦非厂卫常用。”
崇祯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密报的边缘。王承恩的汇报,与韩爌的密奏、曹化淳和骆养性平日奏报的侧面信息,以及对沈敬、徐光启的直观印象,逐渐拼凑出一幅更加完整、也更加令人不安的图景。
沈、徐二人确实在全力以赴做事,但他们的核心研究,远比表面上展示的“实学”和“新舰”要深邃和危险得多。那个地下的秘密区域,那奇特的气味,很可能就是“万识之核”或相关研究的核心场所。而那个突然出现的林姓女孩……姓林?来自福建?故友之女?
崇祯心中猛地一跳,想起了“归墟”事件中那个关键人物——以身殉道、带回“万识之核”的水师把总林牧之!他也姓林,也是福建人!难道这女孩是他的遗孤?沈敬和徐光启将她接来,仅仅是为了故人之情,还是……这女孩本身,也带着某种与“妖物”相关的秘密或特质?
再加上韩爌密奏中提到的,关于汉王朱高煦可能接触过类似事物,甚至留下“标记”和“传讯”的记载……
崇祯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直冲头顶。这不是简单的技术探索或党争了。这仿佛是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由无数隐秘碎片组成的漩涡,而他的大明,正被这漩涡的边缘一点点拉扯进去。沈敬和徐光启,究竟是试图驾驭漩涡的舵手,还是即将被漩涡吞噬的祭品?抑或……他们本身,就是漩涡的一部分?
“陛下,”王承恩见皇帝久久不语,轻声补充道,“奴婢离京前,曾按陛下吩咐,留意钱谦益钱大人及其党羽动向。近一月来,钱大人门下清客,与某些从江南来的、自称精通谶纬风水、古物鉴别的人士往来甚密。其中有一人,曾私下炫耀,言及曾在某江南世家秘藏中,见过一枚前朝古玉,上有‘螺旋异纹’,与如今京师暗传的‘妖物纹路’颇为相似,已被钱大人重金购得,正在研究。”
崇祯眼中寒光一闪。钱谦益!这个老狐狸,果然也没闲着!他不仅要在朝堂上攻讦沈、徐,还在暗中搜集可能相关的“实物”,是想坐实“妖异”之名,还是……另有所图?那枚“螺旋异纹”的古玉,会不会也是汉王朱高煦留下的“标记”之一?
“朕知道了。”崇祯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承恩,你做得很好。此事关系重大,出你之口,入朕之耳,不得再有第三人知晓,包括曹化淳。”
“奴婢明白。”王承恩躬身。
“你且下去休息。三日后,朕另有差事交予你。”崇祯挥了挥手。
待王承恩退下,殿内重归寂静。崇祯拿起那份密报,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起身,走到御案旁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柜前,打开暗格,将密报与韩爌的奏折放在了一起。
他背着手,在空旷的偏殿中缓缓踱步。灯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萧索。
恐惧如同藤蔓,在他心中蔓延。他恐惧那未知的“妖物”力量,恐惧沈、徐可能失控,恐惧汉王的前车之鉴,恐惧钱谦益等清流借题挥引朝局动荡,更恐惧自己这个年轻帝王,在如此诡谲莫测的局面下,做出错误的抉择,将祖宗江山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恐惧的另一面,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厉。
“不能完全依赖沈敬和徐光启……也不能任由钱谦益之流搅混水……”崇祯喃喃自语,眼神逐渐变得锐利,“汉王朱高煦……既然你能留下‘标记’,试图联系后世……那么,你的‘标记’里,除了野心和危险,是否也可能有……‘教训’?甚至……‘克制之法’?”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萌芽。
既然沈敬、徐光启在探究“万识之核”,钱谦益在搜集“古玉纹路”,那么他,大明皇帝,为何不能……亲自去追寻汉王朱高煦留下的线索?不是为了掌控那危险的力量,而是为了……理解和制约它?
“韩爌查的是档案……实物呢?”崇祯停下脚步,目光投向北方,“渤海……汉王‘标记’可能所在……还有那枚被钱谦益得到的‘古玉’……”
他需要更多的眼睛,更直接的掌控。王承恩证明了他的能力。或许……可以组建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独立于厂卫之外、更为精干隐秘的力量,专门负责探查这类“异事”?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既有摆脱被各方信息蒙蔽的冲动,也有对未知领域的本能畏惧。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来人。”他沉声唤道。
一名贴身内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传旨:三日后,朕要移驾西苑,检视京营火器演练。令御马监太监方正化随行安排。”崇祯缓缓道,“另外,密召王承恩,朕有要事面谕。”
西苑,那里曾是嘉靖皇帝炼丹求仙之所,也曾是皇家秘密库房之一。或许,那里也藏着一些被遗忘的、与前朝秘事相关的东西?
年轻帝王的心中,恐惧与决断交织,他开始尝试伸出自己的触角,探向那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他不知道这会将他自己和大明带向何方,但他已决心,不再仅仅做一个被各方奏报和危机推着走的被动君主。
君心似海,其深难测。而此刻,这片海,正酝酿着属于自己的、隐秘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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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冰流蚀魂·第一次“渗透”与碎片的反噬
永乐四年,六月初一,汉王府地下,被重重符箓与磁石阵列封锁的“潜渊密室”。
朱高煦盘膝坐在密室中央的蒲团上,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额角汗珠不断渗出,却又在滴落前被密室中那股无形的阴寒气息冻结成冰晶。他双手虚抱于丹田,那枚“煜”字玉佩悬停在他双掌之间寸许,玉佩核心那缕冰蓝纹路此刻光芒流转,如同活物,不断将一股股冰冷刺骨的能量注入他的掌心,再循经脉上行。
在他面前三尺处,那块裂开的“禹墟”碎片被放置在一个更加复杂的、以水银沟槽描绘出星图与诡异符号的金属盘中。碎片裂缝处的深蓝光芒如同心脏般缓慢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有一圈极淡的、扭曲光影的涟漪扩散开来,在空气中留下短暂的痕迹。
阴幕僚和赵破虏站在密室边缘的观测位上,两人都穿着厚实的皮毛袍子,却依旧冻得脸色青,呼出的气息瞬间成霜。他们紧张地盯着朱高煦和碎片,手中各自握着一个记录板和炭笔,记录着周围温度、磁场、以及碎片光芒变化的细微数据。
“第七次尝试……”阴幕僚声音颤,不知是冻的还是紧张的,“前六次,皆无法稳定建立‘下行通道’,信息流甫一触及碎片便溃散。此次殿下以自身精血为引,强催玉佩本源之力,或可……”
“闭嘴!莫扰殿下心神!”赵破虏低喝,眼神死死锁定朱高煦。
此刻的朱高煦,心神已沉入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他的意识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承受着玉佩传来的、足以冻裂灵魂的冰寒剧痛,另一半则如同风筝般,被一根由冰冷意念构成的“线”牵引着,不断向下、向“深处”、向着那个冥冥中存在的“锚点”坠落。
通过碎片那不稳定但确实存在的联系,加上玉佩作为“信标”和“放大器”,他模糊地感知到了“下游”的情况。那里有一个微弱的“共鸣点”(龙江地脉共振阵列),一个温和的“信息接收器”(林晚晴的玉符),以及一个……散着诱人“钥匙”气息、但又带着懵懂抗拒的“意识体”(林晚晴本身)。
他的目标,就是那个“意识体”。他要将经过精心筛选和“污染”的信息——关于“禹墟”纹路的某种错误但极具诱惑力的“解读片段”、一种潜藏的“服从与敬畏”的情绪暗示、以及一丝属于他朱高煦的“印记”——强行“灌注”进去。
“找到你了……”在无尽的冰冷与坠落感中,朱高煦的“意念”终于触碰到了一层温暖而坚韧的“光膜”。那是林晚晴自身精神与玉符力场形成的保护。他没有犹豫,将凝聚了许久的、混合着冰寒、混乱与诱导的“信息刺”,狠狠地“扎”了过去!
就在他意念动作的瞬间!
悬停的玉佩猛然爆出刺目的冰蓝强光!密室温度骤降至呵气成冰!朱高煦身体剧震,七窍同时渗出鲜血,但鲜血瞬间冻结成红黑色的冰棱!
而那块“禹墟”碎片,更是反应剧烈!裂缝中的深蓝光芒疯狂暴涨,竟出一声尖锐到越人耳极限的嘶鸣!金属盘上的水银沟槽猛然沸腾、汽化!碎片本身“咔咔”作响,仿佛随时要彻底崩碎!
“殿下!”赵破虏目眦欲裂,就要冲上前。
“别动!”阴幕僚死死拉住他,声音带着绝望的惊骇,“你看碎片!”
只见碎片爆的蓝光中,骤然反向冲出了一股炽热、暴烈、充满毁灭与排斥意味的暗红色能量流!这能量流并非来自“下游”,而是仿佛从碎片自身的“记忆”或“本能”深处被激出来,它沿着朱高煦建立的“下行通道”,以更狂暴的度和力量,反冲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