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个企盼风调雨顺的吉日,但一份由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联名上奏、言辞极其凌厉的弹章,却像一道晴天霹雳,炸响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不久的朝堂之上。弹章矛头直指户部尚书沈敬、工部尚书徐光启,以及他们主导的“天工院”和龙江船厂,罪名骇人听闻:
“私通妖异,窃据国器;靡费国帑,暗蓄甲兵;结交方外,图谋不轨;更以奇技淫巧蛊惑君心,动摇国本!”
弹章列举了“确凿证据”:
一、指称沈敬、徐光启借“归墟”之事,编造妖言,实际将缴获的“天外妖物”(万识之核)据为私有,在西苑及龙江船厂进行不可告人的秘密研究,所获知识秘而不宣,有挟技自重、谋叛之嫌。
二、指控龙江船厂耗费数百万两白银,所造“铁甲怪船”仅一二艘,且形制诡谲,非兵非商,疑为沈、徐二人培植私兵、图谋海上之凭仗。更指其船厂内暗设刑堂,虐使工匠,死者无算,怨气冲天。
三、揭露徐光启多次与泰西传教士秘密往来,接受其“异端邪说”,并在“天工院”中传播,有“用夷变夏”之险恶用心。
四、最致命的一条,弹章暗示,沈敬之所以能从“归墟”巢穴生还,并带回“妖核”,乃是与“妖人”达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甚至可能已受“妖人”操控,其身不正,其心叵测,留在朝中,实为国之巨患!
这份弹章显然经过了精心策划和长时间准备,逻辑严密(尽管基于扭曲的事实),引经据典,极具煽动性。奏疏一上,立刻在朝野引起轩然大波。许多原本就对新技术和新机构不满的官员纷纷附和,要求皇帝彻查;一些中间派也因弹章中提及的“耗费巨资”、“暗蓄私兵”、“结交异端”等敏感问题而产生疑虑和动摇;就连部分原本支持沈敬、徐光启的务实派官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攻势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难者以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东林宿老钱谦益(历史上他此时尚未入阁,此处为情节需要调整)为,聚集了清流、言官、部分理学名臣以及一些与江南传统手工业利益关联密切的官员,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倒沈倒徐”联盟。他们打出的旗号是“护持正道,清除妖氛,节省浮费,巩固国本”,占据了道德和传统的制高点。
崇祯皇帝朱由检看着这份厚厚的弹章,手在微微抖。他不是不知道朝堂上的党争,也预料到推广新技术会遭遇阻力,但没想到反对者的反击会如此迅猛、如此狠辣,直接要将沈敬、徐光启置于死地!这不仅仅是政见之争,更是你死我活的权力绞杀!
他心中愤怒,但也感到一阵无力。弹章中的指控,有些是夸大其词,有些是捕风捉影,但也有些……比如龙江船厂耗费巨大、技术保密、与泰西人接触等,确是事实,只是被扭曲了性质。要逐一辩驳澄清,谈何容易?尤其是在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舆论已被煽动的情况下。
“陛下!”沈敬出列,他的脸色因连日操劳和地下实验的反噬而有些苍白,但腰杆挺得笔直,声音沉稳有力,“臣之忠心,天日可鉴。弹章所列,皆为诬蔑构陷之词!‘万识之核’乃臣与俞咨皋、卢象升等将士浴血奋战所得,置于‘天工院’研究,一切皆有章程记录,曹公公可证,何来‘私有’?龙江船厂所造新舰,战便退郑芝龙,保东南膏腴,战报具在,何言‘无用’?与泰西教士交流算学格物,乃为取长补短,徐大人着述等身,皆为我华夏所用,何来‘变夏’?至于臣之生还……当日随行幸存将士皆可作证,臣乃设计破敌,侥幸得脱,何来‘交易’?”
他的反驳条理清晰,但在一片汹汹议论中,显得有些单薄。
徐光启也强撑病体(周墨重伤对他打击极大)上殿自辩,详细陈述技术研究的艰辛与成果,驳斥“靡费”之说,强调新技术对国防民生的潜在大利。
但反对者岂会轻易罢休?钱谦益亲自出马,引经据典,大谈“正道”与“异端”之辨,强调“祖宗成法”不可轻变,指斥沈、徐所为是“以术乱道”,长此以往,必将导致“礼崩乐坏,国将不国”。他的口才极佳,气势十足,赢得了不少掌声。
朝会变成了激烈的辩论场,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支持沈、徐的官员逐渐也开始声反击,指责对方是因循守旧、阻挠强国,甚至暗指其与东南海商利益勾结,阻挠新船厂是怕损害自身垄断之利。
局面一时僵持。
就在崇祯焦头烂额,准备暂时搁置争议、容后详议时,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忽然出列,尖细的声音带着冷意:
“陛下,老奴有本奏。”
殿内一静。曹化淳的立场向来暧昧,虽与沈敬有合作,但更多是出于皇帝授意和自身利益考量。此刻他言,意欲何为?
只见曹化淳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都察院所奏,事关重大。然空口无凭,需有实据。巧得很,东厂近日侦缉,恰好也查到一些与龙江船厂、‘天工院’相关的……有趣之事。其中颇有些,与钱大人麾下几位御史,以及江南几位丝商、盐商的往来账目,有些不清不楚。哦,还有,去年松江府那起‘匠户逃亡案’,似乎也另有隐情,牵扯到几位大人门下的管事……”
他每说一句,钱谦益及其身后几名御史的脸色就白一分。曹化淳这是在反向威胁!暗示如果真要彻查“天工院”,那么他不介意把对方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抖落出来,甚至可能利用东厂的恐怖手段,罗织更大的罪名!
这是赤裸裸的权斗和利益交换。曹化淳未必全然相信沈敬、徐光启无辜,但他更不愿意看到都察院清流势力借此事坐大,威胁到内廷(和他自己)的权势。同时,保住沈、徐,也意味着保住“天工院”和龙江船厂这个可能带来巨大利益和权力的新源头。
崇祯瞬间明白了曹化淳的用意。他心中厌恶这种肮脏的平衡术,但此时此刻,这或许是维持局面、保住沈敬和徐光启的最有效方法。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曹化淳所奏之事,另行查证。都察院弹章,所列之事亦需核实。沈敬、徐光启,暂且回府,静候查问。‘天工院’及龙江船厂一应事务,照常进行,不得懈怠,亦不得擅专。此事关系重大,朕要细思。退朝!”
一场风暴被暂时压了下去,但谁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皇帝的态度暧昧,曹化淳的介入更让局势复杂。“星火案”(因弹章中屡提“妖星”、“鬼火”而得名)的序幕已经拉开,沈敬、徐光启乃至整个致力于变革的力量,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未来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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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渤海惊涛·“镇海”升级与“禹墟”异动
永乐四年,春,渤海,“龙王坳”海域。
海面上薄雾弥漫,能见度不高。庞大的“镇海号”铁甲舰如同幽灵般,静静地悬浮在曾经爆激战的海域中心。与上次不同,此刻的“镇海号”看起来更加……诡异。
它的船体基本轮廓未变,但在船、船舷两侧以及烟囱基座等关键位置,加装了一些非金非石的灰色护甲板。这些护甲板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隐约可见人工雕刻的、模仿“禹墟”碎片的螺旋纹路。在最核心的船撞角下方,更是嵌入了一块精心打磨、纹路相对最完整的仿制“钥匙”基板。这些加装物与“镇海号”原有的钢铁船体结合得有些生硬,像是强行嫁接上去的异类。
汉王朱高煦站在改装一新的舰桥上,眼中充满了期待与偏执的狂热。经过一个冬天的疯狂赶工,仿制“钥匙”和护甲终于完成并安装。虽然匠师们坦言,他们只是刻下了形似的纹路,对于其真正原理一无所知,但朱高煦坚信,只要形似,加上“镇海号”本身的钢铁之躯和靠近“禹墟”沉没之地的地利,定能产生某种共鸣。
“开始吧。”朱高煦下令。
赵破虏亲自操作。他按下几个特制的扳手和拉杆(这些控制机构连接着船体内部新增的、与仿制护甲板连接的复杂铜线网络,试图模拟某种能量引导),同时命令轮机舱将蒸汽轮机的输出功率提升到临界点。
“嗡……”
一阵低沉的、不同于蒸汽机轰鸣的震动声,从船体深处传来。那声音仿佛源自钢铁本身,又像是从海中升起。船镶嵌的仿制基板最先有了反应——表面雕刻的螺旋纹路,竟然开始散出极其微弱的、淡蓝色的荧光!虽然光芒微弱得在日光下几乎看不见,但这无疑是前所未有的现象!
紧接着,船舷两侧的仿制护甲板也陆续泛起微光。整艘“镇海号”仿佛被一层淡蓝色的、若有若无的光晕所笼罩。海面下的水流,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扰动,开始围绕着舰体缓慢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