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朝霞,没有暖阳。
只有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皇城的上空,仿佛随时都要倾塌下来,将这人间的一切,都碾为齑粉。
沈知遥的仪仗,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上了前往铜雀台遗址的宫道。
这一次,队伍比昨夜更加沉默。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睡眠不足的憔??与无法掩饰的惊惧。一夜之间,生了太多的事,每一件,都足以颠覆他们过去数十年的人生认知。
女帝深夜巡视天降凶兆之地。
女帝口授遗诏要自焚龙骨。
女帝将孱弱的二帝姬当场吓晕。
任何一桩传出去,都足以在整个大周朝,掀起滔天巨浪。
而他们,这些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宫人与禁军,就如同被一个巨大而疯狂的秘密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那无形的、来自御座之上的力量,碾得粉身碎骨。
沈知遥依旧没有乘辇。
她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玄色的龙袍,在灰白色的天光之下,显得愈深沉,仿佛能吸收掉周围的一切光亮。
她的步伐,依旧是那样的沉稳,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
她的脸上,也依旧是那副冰封万里的、漠然的表情。
仿佛昨夜那一番惊天动地的“口授遗诏”,不过是随口吩咐下人去打扫庭院一般,没有在她心湖里,留下任何的涟漪。
当他们再次抵达那片毁灭之地时,眼前的景象,比之夜里,更添了几分苍凉与震撼。
没有了夜色的遮掩,那直径百丈的巨坑,就如同一道丑陋而狰狞的巨大伤疤,被狠狠地烙印在了这片白茫茫的大地之上。
坑底那暗红色的光芒已经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袅袅升腾的、灰白色的水汽。那是滚烫的岩石与地层深处的地下水接触后,所蒸出来的雾气。
这些雾气,混杂着焦土的气味,在巨坑的上空缭绕不散,使得这片区域,看上去,就如同传说中连接阴阳两界的“幽冥之都”。
“下去。”
沈知遥站在坑边,吐出了冰冷的两个字。
禁军统领脸色一白,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坑底热气未散,地质不稳,恐有……恐有再次塌陷之危,还请陛下……”
“朕说,下去。”
沈知遥的目光,缓缓地移到了他的脸上。
那是一双,怎样可怕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丝毫的情感,没有威胁,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纯粹的、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成冰的虚无。
禁军统领只与她对视了一瞬,便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所有劝谏的话,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末将……遵旨!”
他咬着牙,转过身,点了数十名最为精锐的禁军,又从工部调来了结实的绳索与挖掘的工具。
一场在凡人看来,无比荒诞的挖掘,就此开始。
士兵们用湿布蒙住口鼻,腰间系着长长的绳索,被同伴们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缒降到了那还在冒着滚滚热气的深坑之底。
坑底的地面,又烫又滑,一脚踩上去,甚至能听到“滋啦”一声轻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熏得人头晕眼花。
“陛下有旨!掘地三尺!搜寻……搜寻异物!”
禁军统领站在坑边,声嘶力竭地向下传达着命令。
士兵们不敢怠慢,强忍着高温与恶劣的环境,挥舞着手中的铁镐与铁锹,开始艰难地挖掘起来。
“当!”
“当!”
“当!”
金属敲击在被高温熔炼过的、坚硬如铁的岩石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从深坑中传来。那声音,沉闷而压抑,如同在为这个疯狂的时代,敲响最后的丧钟。
沈知遥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她就像一尊最虔诚、也最冷酷的信徒,在等待着一场早已注定的、毫无意义的献祭。
陈德安侍立在她的身后,一颗心,早已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不知道陛下到底要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