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变成了粉色。
那种浓烈到近乎妖异的色彩,正在一点点地消散,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接近于樱花般的、浅淡而柔和的粉。
甚至连梅花那原本清晰分明的轮廓,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仿佛一幅水墨画,被一滴清水悄然晕开。
这……这是怎么回事?!
武曌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块胎印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生如此诡异的变化?
是中毒?还是某种她所不知道的邪术诅咒?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闪过。她甚至立刻运气,探查自己的经脉,却现体内真气流转顺畅,身体并无任何不适。
这变化,似乎……并无恶意。
它只是在单纯地……褪色。
武曌伸出左手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块正在变淡的胎印。
触感依旧是她自己皮肤的温度,没有丝毫异常。可那股清凉酥麻的感觉,却愈的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血肉之中,被缓缓地抽离出去。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看着那朵正在失去色彩的梅花,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无泪图》,想起了那个能看透人心的盲画师。
她想起了《灯海愿》,想起了那片由万民愿力汇成的“昭”字。
一个匪夷所思,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她脑中的混沌。
这朵梅花印,难道……就是她那些“债”的具象化?
是她生来就背负的,为了得到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的凭证?
它鲜红如血,象征着她一路走来,手上所沾染的鲜血,心中所背负的罪孽。
而今夜,万民祈愿,灯海成昭。
百姓用他们最纯粹的善意与拥戴,替她洗刷了那些罪孽,偿还了那些心债。
所以……
所以这作为凭证的胎印,才会随之褪色?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太过玄妙,已经出了常理的范畴。可不知为何,武曌的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就是真相。
她缓缓地抬起头,再次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朵颜色越来越淡,几乎快要消失不见的残梅。
她忽然……笑了。
那不是帝王的、带着威严与算计的冷笑。
也不是一个普通女人的、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那是一种……糅合了释然、疲惫、自嘲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的,极其复杂的笑容。
她笑自己,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一群最普通、最质朴的百姓,给上了一课。
她笑自己,以为早已心如死水,却原来,那所谓的坚不可摧,不过是未到动情之处。
她对着那朵即将消逝的梅花,也像是对着那个挣扎了半生的、名叫“沈知遥”的自己,用一种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声说道:
“债尽,色亦淡。”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腕上的那朵梅花胎印,最后的一丝粉色也彻底褪去,最终,完全消失不见。
她的皮肤光洁如初,仿佛那朵伴随了她五十年的、血红色的印记,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只有承天门城楼上的夜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