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日前,苏师还曾入宫,与她商讨“女科”开考的细节。那时候的她,虽然对北境的局势忧心忡忡,但精神矍铄,言辞恳切,还在鼓励她,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绝不能动摇。
那样一个心志坚定、豁达通透的人,怎么会……自尽?
“备驾!”
李霓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她甚至来不及再多看一眼病榻上的母亲,转身便向殿外冲去。
那瘦削的背影,在摇曳的宫灯之下,显得如此决绝,又如此……仓皇。
沈知遥看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对身后的陆之道吩咐了一句“看好慈宁宫”,便立刻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
苏太傅的府邸,位于京城南城的文德坊。这里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素来清静。
然而此刻,这座平日里雅致清幽的府邸,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所笼罩。
当李霓凰的车驾抵达时,京兆府的官员和镇抚司的校尉,早已将府邸内外,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下人,都跪在院中,瑟瑟抖,噤若寒蝉。
李霓凰没有理会前来迎接的官员,她掀开车帘,径直走入了那座她曾经来过数次,与老师品茗论道的书房。
一股淡淡的、夹杂着墨香与苦杏仁的奇特气味,扑面而来。
书房内,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类经史子集。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
只是,那个曾经坐在这里,手不释卷,为她传道授业解惑的温婉身影,却已经不在了。
苏文茵,就静静地,伏在书案之上。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儒袍,头梳理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碧玉簪子挽住。她的姿势,很安详,就像是读书读累了,伏在案上,小憩片刻。
若非她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和唇边那一缕早已干涸的、暗紫色的血迹,任谁也无法相信,她已经……死了。
在她的手边,放着一个已经空了的、小巧的白玉瓷瓶。
瓶中,散出的,正是那股苦杏仁的味道。
鹤顶红。
天下至毒之物,见血封喉。
李霓凰的脚步,停在了书案前。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老师,那双原本锐利如刀的凤眸之中,此刻,却是一片空洞的、死灰般的茫然。
她不明白。
究竟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位通晓古今、看透世事的智者,选择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沈知遥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尸体上。他如同猎鹰一般,迅扫视着整个书房。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苏文茵伏着的臂弯之下,那里,压着一张素白的宣纸。
他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宣纸,抽了出来。
那是一封遗书。
上面的字迹,是苏文茵那手隽秀典雅的小楷。只是,与平日的挥洒自如不同,这封遗书上的字,笔锋微微颤抖,透露出书写者内心,那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
“殿下亲启。”
李霓凰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缓缓地,从沈知遥手中,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宣纸。
“臣,苏文茵,泣血叩别。”
“臣自幼好读,不慕女红。幸逢殿下天恩,得以女子之身,入仕为官,忝居太傅之位,授业东宫。此等殊荣,臣,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
“然,臣近日,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臣所思者,非朝堂之纷争,亦非北境之狼烟。臣所思者,乃为人之根本,天地之大道。”
“阴阳有序,男女有别,此乃天理人伦。强行逆之,必遭天谴。今,京中海棠尽枯,太后凤体违和,此,便是上苍之警示。而臣,身为女子,却窃居高位,与闻国政,实乃这逆天之举的始作俑者之一。臣,罪孽深重。”
看到这里,李霓凰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些话……这些“阴阳有序,男女有别”的话,竟然会出自苏师之口?!
她不是一直教导自己,人生而平等,女子,绝不输于男儿吗?她不是一直鼓励自己,要打破这千百年来的世俗偏见,为天下女子,开创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