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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东南角,原本是一处堆放杂物的偏僻院落。皇帝旨意一下,内务府和工部的人效率极高,不过三日功夫,便将院落清理整饬一新。青砖铺地,白墙灰瓦,虽不奢华,却整洁肃穆。院门上挂了一块崭新的匾额,黑底金字,上书三个笔力遒劲的大字——“济世堂”。这是皇帝亲笔所题,既嵌了宇晨浩名字中的“晨”字谐音,又寓意“悬壶济世”,可谓期许甚深。
匾额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太医院教学馆”。
院落共有三进。前院是讲学大厅,可容数十人听讲;中院是宇晨浩的办公、藏书及会客之所;后院则是几间静室和一个小型药圃,供学子研习和实践之用。
教学馆的筹建,在太医院内部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院使刘仲景在接到圣旨后,着实松了口气。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这位风头正劲、有救驾大功的年轻副院使,会凭借“御前行走”的特权,插手太医院日常管理,与他这位新任院使分庭抗礼。如今宇晨浩主动婉拒实权,只专注于教学,无疑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立刻表现出极大的支持,不仅亲自过问了院落整修,还从太医院公中拨出了一批基础医书和教学用具,以示友好。私下里,他对心腹感慨:“此子知情识趣,不恋权位,专心学问,将来成就,不可限量啊。”当然,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客套,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太医院内其他太医,反应则各不相同。一些年纪较大、思想保守的,觉得宇晨浩此举是“知难而退”、“还算有自知之明”;一些中间派则持观望态度;而不少年轻太医和底层药学士子,却因此沸腾起来!
宇晨浩是谁?是救醒皇帝、治愈郡主奇毒、当庭揭露庆王阴谋、在宫宴上仗剑护驾的英雄!更是医术通神、连孙圣手都称赞“后生可畏”的奇才!能跟随这样的人物学习,是多少年轻医者梦寐以求的机会!
教学馆的选拔告示一经贴出,报名者几乎踏破了太医院的门槛。不仅有太医院内部的年轻吏员、药童、医学生,甚至还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京城民间郎中子弟、以及闻讯从周边州县赶来的杏林学子。
宇晨浩亲自拟定的选拔标准,也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除了基础的医理知识笔试外,更强调“心性”与“悟性”。笔试题目并非死记硬背,而是设置了大量需要灵活运用、辨证思考的案例分析;面试则更为独特,由宇晨浩亲自与每位候选者交谈,问题天马行空,从“为何学医”到“如何看待医者与权贵的关系”,从“如果遇到无力救治的病患该如何自处”到“对《大医精诚》篇中某句话的理解”等等,旨在观察其本心、品性、以及思维的开放程度。
选拔过程持续了整整五天。宇晨浩不辞辛劳,每日面试数十人。他增强的感知在面试中挥了巨大作用,不仅能听其言,更能细微地“感受”对方的情绪波动、气息变化,从而判断其是否真诚。
这期间,他遇到了几个让他印象深刻的“璞玉”。
第一个是个名叫石砚的少年,才十五岁,出身京城贫民区,父亲是走街串巷的铃医。他衣衫破旧,但洗得干净,眼神清澈倔强。笔试成绩中上,不算顶尖。但面试时,宇晨浩问他为何学医,他沉默良久,低声道:“我娘……是生我弟弟时难产没的。请不起好大夫,来的郎中扎了几针,灌了碗药,就没气了。我爹说,那是命。我不信命。我想学真本事,让穷人生病时,也能有个指望。”他说这话时,没有哭,但眼圈通红,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宇晨浩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不屈的意志。更让宇晨浩惊讶的是,这少年对药材的气味和性状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记忆,几乎过目(鼻)不忘,宇晨浩随意拿出几种混合的药材粉末,他稍加辨认,便能准确说出其中大部分成分。
第二个是个叫苏叶的少女,年方十七,是太医院一位普通太医的女儿。她家境尚可,自幼接触医书,笔试成绩优异。但面试时,她的话却让宇晨浩眼前一亮。“宇先生,”她称呼宇晨浩为先生,而非大人或太医,“我认为《黄帝内经》中‘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之说,并非虚言,但后世注解多偏于养生避害,却忽略了‘天真’二字的本意。天地有灵气,人体有窍穴,若能引天地灵气入体,调和阴阳,是否才是真正的‘法于阴阳,和于术数’?还有,我对现今太医开方,动辄十几味、几十味药的大方子存疑,药味庞杂,君臣佐使难以分明,是否反而互相牵制,损耗药力?我认为,用药当如用兵,贵精不贵多,若能深研药性,一两味药成方,直达病所,方为上乘。”她侃侃而谈,眼神明亮,带着一种不受拘束的灵气和对传统的大胆质疑。宇晨浩在她身上,看到了难得的思辨能力和创新潜质。
第三个是个憨厚壮实的药童,名叫阿木,十八岁,在太医院药房做了五年杂役,识字不多,笔试几乎垫底。但面试时,宇晨浩注意到他双手粗糙,指甲缝里还有未洗净的药材痕迹。问他平时做什么,他憨憨一笑:“捣药、晒药、分药,还有……喂后巷的野猫。有只猫腿断了,我偷拿了些三七粉和捣烂的接骨草给它敷上,用竹片固定,过了俩月,它竟能跑了!”他说起救治小动物时,眼中闪着光,笨拙地比划着。宇晨浩以感知探查,现此人对草木生机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亲和感,虽然不通理论,但往往能凭直觉判断出哪些药材搭配在一起会产生好的或坏的效果,这种天赋,万里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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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经过严格筛选,宇晨浩从数百名报名者中,批录用了十二人。石砚、苏叶、阿木皆在其中。另外九人也各有特点,或基础扎实,或心性纯良,或思维敏捷。
消息公布,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落选者难免失落,入选者则欢欣鼓舞,对即将开始的学习充满期待。
教学馆定于三日后正式开馆授课。
然而,就在宇晨浩忙于选拔学子、规划课程之时,京城的暗流并未停歇,反而愈汹涌。
先是那座位于城西、香火冷清的“玄微观”。就在孙济世从宫中返回百草园的当夜,道观突大火,火势凶猛异常,等巡城兵马司和附近百姓赶到时,整个道观已烧成一片白地。事后清理,现观中七名道士皆已葬身火海,尸体焦黑难辨。兵马司以“道士用火不慎,引火灾”草草结案。但根据皇城司秘密勘查的回报,火灾现场有浓烈的火油气味,且几处关键出口有从外部被堵死的痕迹,分明是人为纵火、意图灭口!观中道士,很可能就是孙济世或其手下,用来与外界联络、或者进行某些秘密活动的棋子!这把火,烧得干净利落,将所有可能指向孙济世的线索,断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京城市井之间,开始流传起一些关于宇晨浩的隐秘谣言。起初只是在小范围窃窃私语,很快便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迅扩散开来。
茶楼酒肆,勾栏瓦舍,总有那么几个消息“灵通”的说书先生或闲汉,在绘声绘色地讲述:
“听说了吗?那位救了陛下的宇太医,来历可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法?”
“嘿,据说他根本不是山野出身!有人见过他随身戴着一块古玉,那玉的样式,是前朝宇文皇室嫡系才有的‘双龙抢珠’纹!”
“前朝?宇文氏?那不是百年前就亡了吗?”
“亡是亡了,可谁说没有遗孤流落民间?你们想想,他年纪轻轻,医术却高得邪门,连孙圣手都赞不绝口,这能是寻常师承?保不齐就是得了前朝宫廷秘传!再想想,庆王谋逆,赵癸是内奸,这宇太医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立下大功,得了陛下信任,还执掌了太医院部分权柄……细思极恐啊!”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前朝余孽,潜伏回来,有所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