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东市的青石板路被晨光浸得凉,告示墙前却挤得汗气蒸腾。
新贴的皇榜用朱砂勾勒边框,明黄绢帛在风里微微颤动,墨迹未干的字迹刺得人眼生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彰天家威仪,充实宫掖,特令各州郡选送良家女子年十四至十八入宫侍奉。每郡三十名,限十日抵京。钦此。”
人群像被抽走了所有声响,死寂得能听见绢帛抖动的簌簌声。
阳光落在一张张蜡黄的脸上,映出麻木与绝望。
突然,“噗通”一声闷响,一个老农重重跪倒在石板路上。
他破补丁摞着破补丁的裤腿沾满泥点,枯瘦的手死死抠着地面,指节颤抖:
“我闺女才十五啊!黄河大水,家冲没了,男人都死了,就剩她一个能挑水种地的了!送进宫去,我那卧病在床的老婆子怎么活?怎么活啊!”
嘶哑的哭喊像刀子划开寂静,却没人敢上前扶一把。
百姓们纷纷低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巡逻卫兵腰间的佩刀,寒光凛凛。
街角的茶寮阴影里,银羽将斗笠压得更低,遮住大半张脸,仅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他对身旁身着锦缎长衫,做富商打扮的明镜低声道:
“第十一张了!这是本月第十一张征调民力民财的诏书。
前几日是加征三成粮赋供军需,征五万徭役修离宫,现在倒好,直接要人了。”
明镜的目光死死锁在皇榜上那方鲜红的“天子之玺”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
“印是真的,但运笔力道不对。陛下右手早年征战时受过箭伤,批阅奏章到最后一笔总会稍颤,带着几分滞涩。
你看这诏书上的字,笔笔劲力透纸背,锋芒毕露,毫无半分旧伤痕迹。”
“是鬼臾代笔?”银羽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寒意。
“不止。”明镜伸手指向玺印边缘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色痕迹:
“看见这个了么?这是‘摄魂砂’的残留,混在印泥里无色无味,却有蚀心之效。
盖印之人若长期接触,心智会逐渐模糊,沦为他人傀儡。”
两人悄然退入僻静巷弄,巷壁上爬满青苔,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银羽从怀中取出一卷折叠的帛书,展开时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
“这是冀州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报,黄河在白马渡决堤,十七个县全被淹了,流民已过十万,沿途饿死的不计其数。
地方官的奏章雪片般送进京,请求开仓赈灾、减免赋税,结果全被宫中驳回,批语就八个字——‘自有天佑,勿扰圣听’。”
“而宫里,”明镜接过话头,语气冷得像冰:“昨夜从西市运入美酒三百坛,西域舞姬四十人,全送进了瑶台殿。
内线传来消息,陛下竟下令在瑶台殿挖池引酒,要做什么‘酒池’。
那些挖池的工匠,都是从修河堤的役夫中强征来的,河堤才修到一半,就被拉去给昏君造享乐之地。”
“砰!”银羽一拳砸在巷壁的青砖上,裂纹顺着拳印蔓延开来。
“戎桀在雁门关每天拼死死守,将士们吃糠咽菜,连伤药都不够用。
许负用命换来的三个月喘息之机,就被这昏君拿来挖酒池,宴美人!”
“他不是昏君。”明镜摇头,眼神锐利如刀:
“他是被鬼臾控制的傀儡,但我们必须找到证据,找到切断控制的方法。
否则就算杀进寝宫,也救不回真正的陛下,反而会落下弑君叛上的罪名。”
银羽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尧相的计划是什么?”
“三日后子时,里应外合。”明镜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声音压得更低:“宫内有一批老宫人,是当年帝喾陛下留下的旧部,对帝挚尚有忠心。
届时他们会打开西偏门,我们的人进去后分三路:
一路直奔御书房控制鬼臾,一路切断寝宫地下的能量传输管道——
那是维持控制的关键,一路……闯寝宫救陛下。”
“如果……救不了呢?”银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明镜沉默片刻,语气沉重:
“尧相说了,至少不能让陛下成为吞噬者完全掌控的棋子,沦为毁灭人族的工具。必要时……送陛下体面上路。”
与此同时,瑶台殿内。
酒气与蜜香混合在一起,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帝挚赤脚站在刚挖好的池边,玄色龙袍下摆拖在地上,沾了些许酒渍。
这酒池长三十丈,宽十丈,深五尺,里面注满了混着蜂蜜的烈酒,酒气蒸腾而上,在殿内凝结成薄薄的雾霭。
鬼臾站在他身侧,黑袍在酒气中纹丝不动,仿佛与周围的奢靡格格不入。
他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陛下,酒池已成,今夜可设‘肉林宴’,以显天子豪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