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道圣女令下出去,我才缓一口气,然后开始思索另一个问题:“阿初,你说,高瞻那头怀疑我了吗?”
我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殿角垂落的玄色帷幔,那里绣着的魔域图腾在烛火下像蛰伏的兽。
哥舒危楼刚收起记录圣女令回执的玉册,闻言猛地抬头,玄色披风扫过地面出细碎声响。
他那双总是沉静如古潭的眼睛骤然瞪大,连握着玉册的指都微微颤抖:“您要回去人间?”
这四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我缓步走到殿中那方嵌着星图的黑曜石桌前,指尖划过刻着图腾的凹槽。
“我曾借归宗弟子身份入了琅环阁最深处。”
我顿了顿,想起那些泛黄绢帛上的字迹,语气沉了几分:“里头藏着几卷关于魔域的残篇,虽多是只言片语,并不详尽,却点破了一个真相--归宗在魔域安插暗线,已逾百年。”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哥舒危楼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我继续道:“镜无明你是知道的,他痴迷人间诗词,修罗场的弟子不仅要练煞气,还要学习人间文化与风俗。他爱好与人间文人雅士往来,也许不知不觉间泄露了一些魔宫秘闻出去。”
说到这里,我冷笑一声:“他当那些吟诗作对的所谓文人雅士是知己,可曾想过,当年诸葛青天就是靠着书友身份,骗得六道圣君将魔域布防图亲手交给他?”
“那场浩劫,魔宫损兵三万,连镇宫的玄铁碑都被归宗弟子劈成了两半。”哥舒危楼低声接话,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恨意。
他哥舒家的先祖就是当年战死的将领,这段往事是刻在哥舒家骨血里的耻辱。
“所以控制镜无明,不止是为了防他泄密,更是要斩断这条线。”
我转身直视着他:“控制住镜无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斩断人界与魔域的密线连接,断了所谓人间正道的耳目。”
“您的意思是……”哥舒危楼眼中的惊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了然的凝重,“用归宗弟子的身份,继续潜伏归宗?”
“我们的暗探至今无一人能进入归宗高层,实在是一大憾事。而我九龙山弟子离殇的身份,可以让我轻松见到归宗宗主与各掌门,不论是探听消息,还是暗中破坏,都极容易。这么大的优势,为何不用呢?”
我抚摸着腰上的那枚玉佩,这是归宗弟子的身份铭牌:“凭这只玉牌,我能在归宗和人间畅通无阻,无人敢拦。”
说到这里,我忽然笑了,眉眼间染上几分狡黠,“而且,这不正是你当初留我在人间的目的吗?”
哥舒危楼猛地一僵,耳尖瞬间泛起红意。他慌忙低下头,玉册“啪”地磕在桌角,露出几分被当场揭穿的窘迫:“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懊悔,“当年您托生转世,我本该第一时间将您从人间接回,但没想到却现战灵师的踪迹,我便……”
“我知道。”
我打断他的话,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形一震,抬头时眼中满是诧异。
“能接近归宗的战灵师,这种机会百年难遇。”我语气缓和下来:“你做得很好,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从您遇见高瞻的那一刻起,我便擅自更改了计划。”哥舒危楼终于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能接近归宗战灵师,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仅此一次,我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我理解,也赞同。”
我转身望向殿外,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漏下几缕人间的月光,“但阿初,魔域的未来系于我身,下次再做决定前,必须告诉我。否则……”
我故意顿住,目光扫过他腰间的佩剑--那是我亲手赐下的断尘。
哥舒危楼立刻身体绷直,右手按在剑柄上,声音铿锵有力:“我明白!下次若有决断,必以血书为证,绝不敢再擅自做主!”
我看着他虔诚的模样,缓缓点头。
“阿初,九幽永远站在哥舒危楼这边,哥舒危楼也应该永远站在九幽这边,若想实现魔域复兴,我们二人,缺一不可。”
“是,明初记下了,永不背弃九幽!”
我看着哥舒危楼一脸郑重地样子,只是笑了笑,抬手示意他过来。
他这副将忠诚刻进骨子里的模样,倒让我想起我当年教导年幼的他的时候。那时我刚接管圣女之位,面临的是那些老臣质疑的目光,而哥舒危楼就是我为自己寻找的盟友,一个足可以掌控魔域的坚固同盟。
未来很长,长到足以让磐石变心、江河改道,我们谁都没办法保证,在未来的某一瞬间,会不会因为权力倾轧、生死抉择而突然改变信念。
不过没关系。
我垂眸看着自己素白的掌心,那里仿佛已握住魔域翻腾的黑雾与万千魔众的命运。
只要此刻,哥舒危楼这柄最锋利的剑还甘愿为我所用,只要魔君对阴月圣女的倚重未曾动摇,我就有足够的时间与筹码,将魔域这盘散沙牢牢攥在手中。
那些潜藏的暗线、蠢蠢欲动的旧部、神界、人界归宗虎视眈眈的威胁,终会成为我巩固权位的踏脚石。
我将目光投向西南方向,那里,我魔域的英勇将士们,正与修士、人界的联军殊死搏斗,而我要做的,就是用最小的代价,结束这场人魔战争。
我收敛起思绪,回了内殿,将那身绣着银纹的圣女华服换下,重新穿上归宗弟子常穿的素白程子衣。
衣料粗粝却干净,领口绣着极小的九龙山徽记,倒让我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
临行前,我将镇魂石揣进怀里--那枚通体黝黑的石头贴着心口,传来沉沉的凉意,是魔域至宝,既能隐匿魔气,又能在危急时刻护我心脉。
魔宫前庭的白玉阶下,哥舒危楼已带着十醍和关山稳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