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州,毗陵郡。
时值初夏,梅雨暂歇,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运河两岸熙攘的码头上。漕船如织,号子声、叫卖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人间最鲜活的烟火气。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汗味,以及各种食物蒸腾的香气。
距离云梦泽那场惊心动魄的锚点之战,已过去月余。
毗陵郡城外,官道旁的一处简陋茶棚里,坐着一个身穿普通青布劲装、头戴斗笠的年轻人。他面前放着一碗粗茶,几块麦饼,正慢条斯理地吃着。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巴和略显苍白的嘴唇。
正是小马。
与月前相比,他的气息已然内敛到了极致,若不仔细探查,与寻常行走江湖的武者并无二致。唯有偶尔抬眼时,那深邃如同星夜的眼眸深处,一闪而逝的锐利与沧桑,才隐隐透露出他的不凡。
那枚融合了星核残片的心印碎片,此刻正静静贴在他的心口,温润如玉,不再散任何异样波动,仿佛已与他血肉灵魂彻底交融。只有在他刻意引动,或者遇到特定情况时,才会显现其不凡。经过月余的潜心修养和玉衡子留下的丹药辅助,他云梦泽所受的重伤已好了七七八八,更重要的是,他对自身力量以及那“分合之道”的领悟,更上层楼。
玉衡子在他伤势稳定后便告辞离去,返回观星殿处理后续事宜,并言明待他准备妥当,可再回观星殿深处修行。但小马却选择了留下,选择了重新踏入这滚滚红尘。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需要在这最真实的人世间,寻找自己“道”的答案。星宫的宿命,守护的责任,力量的追求,与他内心深处那份对平凡自由的渴望,依旧在不断撕扯、磨合。他厌倦了无休止的厮杀与阴谋,却又深知自己已无法置身事外。
“听说了吗?城东李员外家昨夜闹鬼了!据说好几个护院都莫名其妙晕倒,醒来后都痴痴傻傻的!”
旁边一桌,几个脚夫模样的汉子正在高声谈论着城里的新鲜事。
“可不是!都说那宅子不干净,以前是乱葬岗哩!”
“我看未必是鬼,说不定是得罪了哪路高人,被下了咒……”
小马端着粗陶碗的手微微一顿。
闹鬼?痴傻?
他下意识地调动起一丝星辰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涟漪,悄无声息地向着毗陵郡城的方向扩散而去。虽然距离尚远,感知模糊,但他确实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阴冷与混乱的精神力残留,与寻常鬼物或武者的气息截然不同,反而……隐隐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是了,与云梦泽那些被邪气侵蚀、心神失控的生物,有几分相似,但更加隐晦、精炼。
难道……幽冥宗的残余势力并未完全撤离?还是说,那星宫污染的气息,已经开始以更隐蔽的方式,在人群中渗透、滋生?
他微微蹙眉,将碗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几枚铜钱,起身压了压斗笠,沿着官道,不紧不慢地向着毗陵郡城走去。
既然遇到了,便没有不管的道理。这或许,也是他“证道”路上,必经的一环。
江湖,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江湖,充满了琐碎、传闻与不平。
而他,也已不再是那个只想偏安一隅的清源观杂役。
他的拳头,需要在这红尘浊世中,砸出属于自己的道理。
城门口人来人往,守城的兵丁懒洋洋地检查着过往行人。小马随着人流,轻松入城。
城内比城外更加喧嚣。青石板路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贩夫走卒,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摩肩接踵。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不绝于耳。
小马漫步在人群中,星辰感知如同水银泻地,不着痕迹地扫过周遭。他“听”到了许多声音,感知到了许多气息。有普通百姓为生计奔波的疲惫,有江湖客隐藏在草莽下的锐气,有富家子弟纵情声色的浮华,也有一丝若有若无、潜藏在城市喧嚣下的……紧张与不安。
那丝不安的源头,似乎正是来自城东方向。
他正欲转向城东,忽然,前方一阵骚动。
“滚开!臭要饭的!挡了爷的路!”
一个衣着华贵、面色倨傲的锦衣青年,正对着一个蜷缩在街角、抱着破碗的老乞丐厉声呵斥,他身后跟着几名膀大腰圆、神色凶狠的家丁。
那老乞丐衣衫褴褛,头花白杂乱,浑身散着酸臭气,只是不住地磕头,嘴里含糊地念叨着:“行行好……大爷行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