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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归帆向故园(第1页)

天是灰的。

那种褪了色的旧棉布洗了又洗、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灰。没有云,也看不见太阳,只有一片浑浊的、沉甸甸的灰白,从头顶一直压到水天相接的地方。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

水也是灰的。

浑浊的、泛着黄褐色的灰,像一锅煮了太久、飘着油沫的浑汤。船就航行在这无边无际的浑汤里,破开粘稠的、打着旋的浪,船尾拖着一条长长的、肮脏的、渐渐消散的白色水痕,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风不大,但湿冷,带着河水的腥气和淤泥的腐臭,一股一股地往人骨头缝里钻。吹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扎。

韦小宝站在船舷边,手扶着湿漉漉、滑腻腻的船舷,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眼前这片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头的、灰黄色的水。他已经这样站了很久,久到两条腿都有些麻,久到河面上偶尔漂过的死鱼烂虾、破木烂草,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同一个模糊的形状。

这是一艘运煤的漕船,船身乌黑,船不大,船舱里挤满了黑乎乎的煤块,散出刺鼻的硫磺味。他们八个人,加上船老大老何和几个心腹船工,就挤在船舱口勉强清理出来的一小块地方,铺着草席,盖着散霉味的旧毡子。

已经航行了三天。

三天三夜,没有靠岸,没有停泊。吃的是硬得像石头、掺着沙子的黑面饼,喝的是带着土腥味的河水。白天闷在散着煤灰和汗臭的船舱里,听着单调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桨声和水声;晚上挤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呼吸和梦呓,还有老鼠在煤堆里窸窸窣窣的响动。

但没人抱怨。比起沉在冰冷河底、憋在黑暗木箱里的绝望,这已经是天堂。

建宁公主病倒了。惊吓,风寒,加上从未吃过的苦,让她在离开老龙湾的第二天就起了高烧,说明话,一会儿喊“皇兄”,一会儿喊“小桂子”,一会儿又嘤嘤地哭。方怡和沐剑屏轮流照顾她,用仅存的一点草药熬水给她喝,用湿布敷额头降温。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在昏睡中不安地扭动,像个被人遗弃的、破碎的瓷娃娃。

苏荃肩头的箭伤虽然包扎了,但河水浸泡加上缺医少药,已经开始红肿化脓。她咬着牙,一声不吭,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细密的冷汗,出卖了她的痛苦。双儿用烧酒给她清洗伤口时,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血痕,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阿珂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抱着剑,坐在角落,望着舱外流淌的河水,不知在想什么。曾柔默默整理着所剩无几的暗器,擦拭,上油,动作一丝不苟。老何和船工们则轮班划船、警戒,警惕地观察着两岸和河面上任何可疑的动静。

韦小宝也累,也怕,也浑身酸痛。水底的窒息感,官兵追捕的喊杀声,火把的光芒,冰冷的箭矢……还像鬼影一样缠着他,半夜常常惊出一身冷汗。但他不能躺下。他是主心骨,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得站着,得看着,得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通吃岛。苏荃说的那个海外孤岛,是他们原定的、唯一的退路。远遁海外,隐姓埋名,了此残生。听起来很美,很安全。可那地方到底什么样?有多远?海上的风浪有多大?岛上有没有土人?有没有淡水?有没有吃的?他们这群旱鸭子,能不能活着漂到那里?到了那里,又靠什么活?

这些问题,像无数只蚂蚁,日夜啃噬着他的心。他不敢问苏荃,怕动摇军心。但他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那就像赌桌上最后一把,押上全部身家性命,去赌一个从未见过、只听庄家吹得天花乱坠的“通吃”。可庄家自己,也没去过。

船在浑浊的河水里漂着,像一片无根的落叶,不知去向何方。就像他韦小宝,像他们这八个人,像这茫茫乱世里无数挣扎求存的小人物,命运不由自己,只能随波逐流。

直到昨天傍晚。

船在一个极其偏僻的、芦苇丛生的荒凉小渡口短暂停靠,补充淡水。老何和一个船工上岸,用几块碎银子,从一个摆渡的老头那里,换回几个干硬的馍,一瓦罐清水,还有……几句石破天惊的话。

那摆渡老头,耳朵有点背,但话多。一边收银子,一边絮絮叨叨,说着从南边来的船客那里听来的、不知转了几道手的消息。

“……不得了哟!南边打起来啦!天翻地覆哟!”老头瘪着没牙的嘴,唾沫横飞,“说是那个什么……平西王!对,平西王吴三桂!在云南扯旗造反啦!大军几十万,已经打过长江了!朝廷的兵一触即溃,丢盔弃甲啊!哎哟喂,这天下,又要乱喽……”

老何当时脸色就变了,丢下馍,拉起船工就往回跑。上了船,船立刻离岸,驶向河心。直到确认那渡口和老头都成了视野里的小黑点,老何才铁青着脸,把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韦小宝和苏荃。

当时,船舱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河水拍打船帮的哗哗声,和建宁公主在昏睡中痛苦的呻吟。

吴三桂反了。真的反了。不是传闻,不是猜测,是确凿无疑的、已经打过了长江的造反!

韦小宝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重锤在后脑勺狠狠敲了一下,眼前阵阵黑。他扶着舱壁,才没瘫倒。苏荃猛地挺直了腰,牵动了伤口,疼得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但那双凤眸里,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双儿捂住了嘴,阿珂按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方怡和沐剑屏惊得说不出话,曾柔手里的铁蒺藜“当啷”一声掉在船板上。

反了。终于反了。

这个他们早有预料、却一直不愿相信的结局,这个逼得他们亡命天涯的根源,这个搅动天下风云的巨变,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过了长江!那意味着江南半壁,已非清廷所有!意味着战火,将从西南一隅,燃遍整个南方!意味着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尸山血海!

恐惧之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然后,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韦小宝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慢慢从心底涌上来。

是庆幸?吴三桂一反,康熙那小子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全力追捕他这条“已死”的丧家之犬?他们的压力,会小很多。

是悲哀?这场仗一打,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毁多少家。扬州呢?他娘韦春花呢?丽春院呢?会不会被战火波及?

是茫然?天下这么大,一下子变得更乱了。他们这条小船,在这滔天巨浪里,还能找到避风的港湾吗?

各种念头,像沸水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炸开,消失,又冒出新的。韦小宝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

他就这么站着,在船舷边,从傍晚站到天黑,又从天黑站到天亮。看着灰沉沉的天,看着浑浊浊的水,看着岸边掠过的、荒芜的田野和死寂的村庄。

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念头,渐渐沉淀,渐渐清晰,最后汇聚成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冲动——

不去通吃岛了。

至少,现在不去了。

他转过身,因为站得太久,腿一软,差点摔倒,连忙扶住船舷。舱口,苏荃正倚在那里,默默看着他。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甚至有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

“你想改道。”苏荃开口,不是疑问,是陈述。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韦小宝看着她,咧了咧嘴,想笑,却没笑出来,表情比哭还难看:“苏荃姐,你……你看出来了?”

“你站在这里,看了整整一夜的水。”苏荃淡淡道,“若是决心已定去海外,你看的该是前方的路,而不是身后的水。”

韦小宝沉默了一下,走到她身边,靠着冰冷的舱壁滑坐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又迅消散。

“是,我不想去通吃岛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脏兮兮、满是裂口的手,声音干涩,“至少,现在不想。”

“为什么?”问话的是双儿。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舱口,蹲在韦小宝身边,仰着小脸,眼睛红肿,满是担忧。

阿珂抱着剑,也走了过来,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方怡、沐剑屏搀扶着虚弱的建宁,也望向这边。连在船尾警戒的老何,也竖起了耳朵。

“那地方,太远了。”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重,像在搬动一块块石头,“远到什么地步?我们谁也不知道。海有多大,风浪有多险,岛上有没有人烟,有没有吃的喝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地闯过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道:“是,康熙现在可能以为我们死了,暂时顾不上我们。可万一他没信呢?万一他缓过劲来,又想起我们这茬呢?茫茫大海,我们这条破船,能跑得过朝廷的水师战船?能躲得过飓风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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