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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苏荃定奇谋（第1页）

夜。

深得像一口枯井，井壁上生满了滑腻的青苔，透着阴冷，透着绝望。风从高高的围墙外刮过，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出呜咽的声响，像是有无数的冤魂，在墙外徘徊哭泣。

韦府的书房里，灯还亮着。灯罩是厚重的磨砂玻璃，将光线牢牢地锁在里面，只从缝隙里透出些昏黄朦胧的光晕，勉强映亮了书案前一小片地方。光晕之外，是大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将那些名贵的紫檀木家具、墙上的字画、多宝格上的古董，都吞噬成了张牙舞爪的、沉默的怪兽轮廓。

韦小宝瘫在太师椅里，身子陷进去一大半，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他手里攥着那个灰扑扑的布包，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布料边缘，捻得白。布包很轻，里面的纸和令牌加起来也没几两重，可他却觉得有千斤重，压得他手腕酸，心头更沉。

九难师太走了。像一道青烟，来无影，去无踪。留下这个烫手的山芋，和无数个“干净的骨头”。

干净的骨头？他韦小宝自己一身烂泥，拿什么去养这些“骨头”？他自己还是砧板上的肉，被康熙那老王八蛋用刀比着脖子呢！

一想到康熙，韦小宝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双深不见底、冷得像冰窟窿的眼睛，仿佛就在黑暗里盯着他。那句“准你归隐”，那“不得离京半步”，像两条冰冷的铁链，死死锁住了他的脖子，越收越紧，快要喘不过气。

苏荃、双儿、阿珂、方怡、沐剑屏、曾柔、建宁……她们的脸一张张在他眼前晃过。苏荃的冷静，双儿的担忧，阿珂的清冷，方怡的温柔，沐剑屏的娇憨，曾柔的坚韧，建宁的任性……她们本该有各自的人生，现在却全被他拖进了这滩浑水，困在这座金丝笼里，等着被宰杀。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里那点黯淡的红光，像是被风吹了一下，骤然炽亮起来，闪烁着一种困兽犹斗的、近乎疯狂的狠劲。他韦小宝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她们不能！她们是他在这个冰冷世上，仅存的一点暖和气了！

“双儿！”他低吼一声，声音干涩嘶哑。

“公子！”守在门外的双儿立刻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半碗早已凉透的参汤，脸上写满了焦虑。

“去！把苏荃、阿珂，还有方怡她们几个，都悄悄叫来！记住，要悄悄的，别惊动外面那些‘看门狗’！”韦小宝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

双儿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是，公子！”放下参汤，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身影很快融入了廊下的阴影里。

不多时，一阵极轻微、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一条缝，几道身影鱼贯而入，又迅将门掩上。

苏荃走在最前，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裙袄，只是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她那双凤眸，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的星子，沉着，冷静，看不到丝毫慌乱。阿珂跟在她身后，白衣如雪，怀抱长剑，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出一丝紧绷。方怡、沐剑屏、曾柔互相搀扶着，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疲惫和忧色。建宁公主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紧紧挨着方怡，身子还在微微抖。

小小的书房，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七个女子，七双眼睛，都落在了韦小宝身上。目光里有担忧，有依赖，有询问，也有一种绝境中同生共死的决绝。

韦小宝看着她们，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嘶哑着开口，将九难师太深夜来访，留下布包和那番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他没有隐瞒，也隐瞒不了。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事情，就是这样。”韦小宝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又瘫回椅子里，眼睛却死死盯着苏荃，“那老尼姑，把无数条人命，塞给了我。嘿，他娘的，我韦小宝何德何能？”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苏荃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个灰布包，打开，抽出里面泛黄的纸和冰冷的令牌，就着灯光，仔细看了起来。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拂过纸上那些蝇头小楷，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血淋淋的历史。昏黄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良久，她放下纸，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韦小宝脸上。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韦小宝精神一振，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苏荃，你有办法？”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苏荃走到窗边，掀起厚毡一角，露出一线缝隙，向外望去。院子里，巡逻侍卫的火把光影晃动，脚步声沉重而规律。她看了一会儿，放下毡子，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环抱在胸前，这是她思考时惯有的姿势。

“康熙眼下最大的心病，是吴三桂。”她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朝廷大军即将开拔，前线军情如火。他此刻最怕的，是后方生乱，是京城不稳。所以，他才用软禁这招，稳住我们，也稳住可能与我们有关联的势力，比如神龙教。他要的，是时间。是平叛的时间，也是……处理我们的时间。”

她的分析冷静得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康熙看似雷霆万钧的威压之下，那隐藏的虚弱和顾忌。

“所以，”苏荃凤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们要利用的，就是这个时间差。趁他无暇他顾，抽身而退。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韦小宝眼睛亮了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说得容易！外面围得铁桶一般，怎么脱？插翅膀飞出去？”

“硬闯是下下策，自寻死路。”苏荃摇头，“我们要的，是让他‘放心’，让他‘觉得’我们已是他笼中鸟，瓮中鳖，再也翻不起浪花。然后，在他最松懈的时候，给他来个……灯下黑！”

“灯下黑？”方怡忍不住低声问道。

“对，灯下黑。”苏荃走到书案旁，用手指蘸了点凉透的茶水，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画了起来，“第一步，麻痹对手。小宝，从明天起，你要变一个人。”

“变一个人？”韦小宝一愣。

“对。”苏荃看着他，目光灼灼，“你要变得颓废，认命，惶恐不安。可以借酒浇愁，可以唉声叹气，可以对送饭的侍卫抱怨，可以……主动上交一些东西。”

“上交东西？交什么？”韦小宝心里一紧。

“一些无关紧要，但又足以让康熙‘放心’的东西。”苏荃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比如，你从云南带回来的、一些看起来值钱却又无伤大雅的‘土仪’，或者……一两本不那么重要的、你私自抄录的‘账本’、‘名单’，表示你已无心权势，只求保命，愿意‘坦白从宽’。甚至，可以透出点口风，说你愿意劝说神龙教兄弟‘接受朝廷招安’，以换取宽大处理。”

韦小宝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自断臂膀吗？万一康熙假戏真做……”

“不会。”苏荃断然道，“康熙是多疑，但他不傻。他知道神龙教是你最后的底牌之一，绝不会轻易交出来。你越是主动交些边角料，示弱求饶，他越是会认为你已山穷水尽，黔驴技穷，是在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讨好他，换取一线生机。这反而能降低他的戒心。我们要的，就是他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觉。”

韦小宝摸着下巴，眼珠乱转，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这招……险！但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康熙那小子，确实吃软不吃硬，你越硬顶，他越要弄死你。你服软认怂，他可能反而觉得你掀不起风浪了。

“那第二步呢？”双儿忍不住问。

“第二步，暗中准备。”苏荃的手指在桌面上划出几条线，“利用一切还能动用的资源。神龙教在京城的暗桩，虽然被拔除了不少，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还有些康熙不知道的、最隐秘的线。还有，”她看了一眼桌上那个灰布包，“师太留下的这些‘干净的骨头’。他们身份隐秘，分布四方，正是传递消息、筹集物资的最佳人选。我们要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足够我们一行人远走高飞的银两、路引、伪装的身份、车马船只，以及……一条绝对安全的撤离路线。”

“路线？”沐剑屏小声问，“往哪里走？陆路关卡太多，肯定行不通。”

“不错，陆路是死路。”苏荃点头，手指在桌面上一敲，“所以，我们要走水路。第三条，制造混乱，金蝉脱壳。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大、足够真的‘意外’，吸引所有侍卫和京城衙门的注意力，为我们争取至少两个时辰的逃跑时间。”

“意外？什么意外？”曾柔问。

“比如，”苏荃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建宁公主身上，那目光让建宁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一场生在韦府、但又‘恰到好处’、不会真正伤及我们性命的……火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