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摊牌,到了。
韦小宝跪在地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冰凉。手心、后背,全是冷汗。交,还是不交?
交出去?康熙会信那宝藏只是钱财,无关龙脉吗?就算信了,为了掩盖这个“激励士气的谎言”,为了独吞宝藏,他韦小宝这个知情人,还能活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自古皆然!康熙或许会念点旧情,但在皇权面前,那点旧情值几个钱?
不交?立刻就是欺君之罪,凌迟处死!苏荃、双儿、阿珂……她们全都要死!建宁也保不住!
电光石火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飞转。他猛地一咬牙,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不再跪着,而是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大胆!”
“放肆!”
索额图、明珠等人脸色骤变,厉声呵斥!多隆和侍卫们“唰”地一声,刀出半鞘,寒光闪烁!只要康熙一声令下,韦小宝立刻就会被乱刀分尸!
但韦小宝没有动。他站直了身体,尽管双腿还在微微抖。他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而是直视着龙椅上的康熙,脸上那种谄媚、惶恐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混合着疲惫、绝望和一丝豁出去的平静。
“皇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在大殿中回荡,“事到如今,臣……不敢再瞒了。”
康熙眼神一厉,抬手制止了欲要扑上的侍卫,冷冷道:“说。”
韦小宝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道:“行痴大师交给臣的,是一张图。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康熙眉头一皱。
“不错。一张关乎前朝……或者说,关乎我大清太祖、太宗时期,遗留的一笔巨大财富的藏宝图。”韦小宝语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而此前京城失窃的几本《四十二章经》……其封皮夹层之中,藏着的,也是类似的地图碎片。臣……机缘巧合之下,已将其拼合完整。”
“嘶——”
大殿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索额图、明珠等人骇然色变,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多隆的手,握紧了刀柄。藏宝图!完整的藏宝图!这消息,石破天惊!
康熙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骤然爆射出锐利如实质的光芒,死死锁定了韦小宝:“图在何处?!”
韦小宝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康熙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空洞:
“图,在臣手中。但皇上,您可知……这所谓的‘宝藏’,究竟是什么?又为何会藏在佛经之中,分由八旗旗主保管?”
他顿了顿,不等康熙问,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将顺治(行痴)关于“宝藏实为激励八旗的谎言”、“治国根基在永不加赋”的核心观点,以及自己推断的“宝藏实为清初掠夺财富,藏于关外以备不时之需”的真相,选择性地、用尽可能委婉、却足够清晰的方式,陈述了出来。
他没有提“龙脉是谎言”这几个字,但字里行间,已将这层意思表露无遗。他重点强调,这宝藏是实实在在的金银,是军资,是吴三桂觊觎的祸乱之源。
大殿里,静得可怕。只有韦小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一把钝刀子,在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康熙的脸色,随着韦小宝的叙述,变幻莫测。震惊,愤怒,被戳穿心事的羞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臣之所以甘冒奇险,收集经书,正是不愿此等巨资落入吴三桂那等狼子野心之徒手中,助纣为虐,祸乱天下!”韦小宝最后重重说道,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此物于朝廷,是福是祸,全在皇上一念之间!若落入逆贼之手,则如虎添翼,天下大乱!若由朝廷掌控,则可充盈国库,稳定军心,助皇上平定叛乱,江山永固!”
他“扑通”一声,再次跪倒,以头触地,声音悲怆而决绝:
“皇上!臣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但臣对皇上一片赤诚,天地可鉴!今日,臣愿将此藏宝全图,献于皇上!只求皇上开恩,赦免臣及家人过往一切罪责,允臣……携家人远离朝堂,归隐山林,了此残生!”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动,声音哽咽:
“臣以性命担保,此生绝不泄露宝藏半字!臣所属之神龙教,亦愿归顺朝廷,永镇海外,绝不为患!只求……只求皇上,给臣和臣的家人,一条活路!”
说罢,他再次重重磕头,伏地不起。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跳动,将康熙阴晴不定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韦小宝的背上,仿佛要将他压成齑粉。
索额图、明珠等大臣,个个屏住呼吸,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半点声响。多隆的手,依旧按在刀柄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小宝陈利弊,将选择权,连同那足以颠覆天下的藏宝图,一起抛给了康熙。
是杀一个韦小宝,得罪神秘莫测、势力庞大的神龙教,可能逼出无法预料的变故,甚至在对付吴三桂的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还是接受这笔交易,得到一个富可敌国的宝藏,一支可用的海外力量,专心对付心腹大患吴三桂?
天平的两端,一边是帝王的尊严和猜忌,一边是现实的利益和权衡。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韦小宝伏在地上,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能感觉到汗水沿着脊柱流下,冰凉刺骨。他能听见康熙手指敲击龙椅扶手的轻微“嗒嗒”声,能感觉到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
生,或者死。
就在康熙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