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琢磨着,书房门“哐”一声被推开。
敢这么不通报就闯进来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
朱祁钰抬头一看,果然是朱见深。
只见他黑着脸进来,手里还托着一摞厚厚的奏章。
“王叔,你看!”他把奏章往案上一摔,纸张哗啦啦散开,“全是弹劾于少保的折子,内阁刚送来的,今天又是二十七份!”
朱祁钰笑道:“哟,咱这小陛下这是跟谁置气呢?来来来,坐下说。”
“还能有谁!”朱见深一屁股坐在对面太师椅上,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于少保在关中办差,不过是按律拿了孙曰良和张恕。这两人罪证确凿,贪墨盐税、倒卖军械、延误剿匪,哪条不该拿?可这群人倒好,奏章写得跟于少保刨了他们祖坟似的!”
朱祁钰呷了口茶,笑眯眯道:“正常,正常。”
“这还正常?!”朱见深眼睛瞪得溜圆。
“你想啊。”朱祁钰放下茶盏,慢悠悠道:“于谦接手孙镗案,以此裁撤内地卫所,本就是个得罪人的活。”
“此前他收着劲儿,勉强还算过得去。这回倒好,一次拿下布政使和都指挥使,这可是封疆大吏啊!天下官员看了,谁能不哆嗦?”
“可孙、张二人确实违法了!”朱见深不服气,“难道于少保拿下此二人,还错了不成?”
“当然没错”朱祁钰摊手耸肩,“其他官员心里也门儿清,这两人罪证确凿,活该倒霉。但是呢……”
这就是大案模式对皇帝的方便之处,只要你还想继续查下去,那就暂时不管这些弹章。
他顿了顿,露出个“你懂的”表情:“但凡是当官的,谁屁股底下没点灰?今天他们不替孙、张叫几声,万一明天自己进去了,谁来帮他们嚷嚷?”
朱见深愣住。
“真正两袖清风的官,有吗?”朱祁钰比出一个能让韩国人炸毛的手势,“肯定有,但就这么点儿。大部分人呢,多多少少都沾点,要不怎么叫千里做官只为财?”
少年皇帝的脸彻底垮了:“可朝廷都几次提升官员俸禄,他们现在又不缺钱花。”
“人心不足啊,深哥儿。”朱祁钰叹口气,走到朱见深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就算把国库搬空了给他们俸禄,该贪的照样贪。”
朱见深霍然起身:“那就全抓了!只留清官!”
“噗——”朱祁钰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全抓了?”
“谁来干活?你?我?总不能咱俩亲自去收税、断案、修河堤吧?”
他起身把朱见深按回椅子上,语重心长:“治国理政,头一条就得学会妥协。”
“大明这么大,亿万生民,千头万绪,你一个人管得过来吗?到头来,还得靠这帮官员。”
朱见深抿着嘴,不吭声。
“所以啊,你得妥协,容他们偶尔叫唤几声。”朱祁钰坐回对面,语气轻松下来,“相应的,他们也会妥协。”
“像孙曰良、张恕这种铁证如山的,他们也就嚷嚷几句,不会真拼命。这样一来一往,朝廷才能转得动。”
他见朱见深还是一脸憋屈,忽然笑了:“是不是觉得特不爽快?特憋屈?”
“嗯!”少年皇帝重重点头。
“这就对了。”朱祁钰一拍大腿,“身为皇帝,别想着只要谕令一,就能政通人和,天下安康。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他们不过分,该闭眼时就闭只眼。”
他凑近些,冷哼一声道:“再说了,现在让他们叫,是给日后攒着呢。”
“等于谦把关中那摊子烂账理清楚,该抓的抓,该办的办。到时候再翻出这些弹章,挨个收拾那些叫得最凶的。这叫……秋后算账。”
朱见深眼睛亮了亮,但随即又皱起眉:“可于少保那边……”
“于谦比你明白。”朱祁钰重新端起茶盏,语气悠然,“他要是连这点骂都扛不住,当初就不会接下孙镗案。你现在要做的,是专心把另一件事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