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恕和孙曰良被关进后院一间单独厢房,门外有差役把守。
虽仍是囚室,但比起按察司大牢,这里至少干净,床板上还铺了层干草。
孙曰良瘫在草铺上,呻吟道:“我这腿……怕是废了。”
张恕没理他,自顾自靠在墙边,揉着红肿的脚踝。
晚饭是杂粮饼和菜汤,粗粝得很,但两人饿了一天,也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吃了。
夜里,张恕听着窗外风声,久久难眠。
他只能反复用广谋的话来安慰自己:只要到了京师,便能重获自由。
到那时,无论是于谦,还是这狗屁王主事,定要叫他们付出代价。
又行两日,潼关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过了关,就是河南地界了!”班头在前头喊道。
众人精神一振。
张恕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雄关横亘在山河之间。
关城墙垒依山而建,北临黄河,南靠土塬,当真是一夫当关之势。
这座天下名关,一开始并不重要,也不出名。
春秋战国时,在它东面还有一座更出名的关隘,函谷关。
所谓“关东”“关西”的“关”,指的便是它。
可黄河这位母亲河实在调皮,轻扭腰肢,河道便往北挪移十几里,函谷关顿时成了摆设。
汉朝人没办法,只好往西挪,修了这潼关。
可黄河还不消停。
于是汉潼关、隋潼关、唐潼关、明潼关……关城位置随着河道变来变去,简直像在玩捉迷藏。
如今的潼关,依旧是西入关中最佳、也最险的一条路。
明末孙传庭被崇祯逼着出关与闯王决战,一战溃败,便丢了关中,继而断送了大明江山。
潼关东侧,道路狭窄,是着名的阌乡峪。
左侧是奔腾咆哮的黄河,浊浪拍岸,水声震耳欲聋。
右侧是刀削般的黄土塬,陡峭得连草木都难扎根。
中间一条官道,宽不过两丈,路面坑洼,还时不时有土块从塬上滚落。
王主事也不敢骑在马上,生怕出什么意外。
他牵着缰绳,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唯恐马匹受惊。
这要是一蹄子踏空,连人带牲口都得滚进黄河喂鱼。
“都跟紧些!”王主事回头喊道,声音在河谷里回荡,“这段路险,走快些,出了峪口再歇!”
张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脚镣限制着步幅,他只能小步快挪,铁链哗啦作响,混在黄河咆哮声里,竟有几分凄厉。
一块拳头大的土块忽然从塬上滚落,“啪”地砸在他脚边。
张恕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
土塬上方,几只乌鸦惊飞而起,出刺耳的“嘎嘎”声。
“快走!”身后差役推了他一把。
张恕回过神,咬咬牙,继续向前。
黄河在左侧怒吼,土塬在右侧沉默。
这条狭窄的路,仿佛没有尽头。
艰难行了一个多时辰,路面总算宽阔了些,大伙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谁也没留意到,官道旁的土塬半腰,几丛枯草极轻微地动了动。
草叶缝隙间,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盯着下方缓慢行进的押解队伍,尤其在张恕身上停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