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巡抚衙门后堂。
四月底的关中,日头已有些灼人的意味。
又一场透雨过后,这片土地像是喘过了一口气,悄悄活泛起来。
窗棂外那株老槐树也舒展开了新叶,绿茸茸的一片,映得人眼里心里都跟着敞亮。
陈镒靠在榆木圈椅里,手中捧着的茶盏还冒着袅袅热气。
他半阖着眼,竟在午后闷热的沉寂里,生出几分难得的困意。
这要搁在半月前,他可决计不敢这么松懈。
那会儿春旱如火,赤地千里,关中大地处处是工地,处处是百姓咬牙求活的身影。
他也是整日扑在粮册舆图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库余粮撑得了几天?
河道运力能抢出多少石?
民夫沿途嚼用又要扣去几成?
算得眼冒金星,算得梦里都是粮斗在眼前打转。
头顶那仅剩的几根黑,也是在那个时候全变白的。
可如今……
陈镒啜了口温热的茶汤,这是陕西本地产的陕青,滋味粗粝些,倒也解渴。
他满足地舒了口气,将茶盏搁在案上。
什么叫“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他算是真切体味到了。
大乘银行那五万石粮食一到,关中这盘棋,眨眼就活了。
“粮食啊……真是好东西。”
若是从前,他哪敢这般坐着呆?
早该像只热锅蚂蚁,扑在舆图前盘算从何处调粮、往哪里补缺。
运粮损耗、胥吏克扣、民夫口粮……桩桩件件都够他忙的。
陈镒又靠回椅背,眯眼望向窗外。
后衙墙外隐约传来市井的响动,那是东大街的方向。
听说这几日已有货郎重新挑担叫卖了,虽只是些粗针麻线、土产山货,却是个好兆头。
民心,总算是稳住了。
他伸手从案角取过一封昨日送来的禀报,是咸阳知县递上的。
里头说县里百姓已陆续回乡安置妥当,补种的粮种也下去了。
若月底能再来一场透雨,今年的收成或许能保下六七成。
“六七成……”陈镒轻声念着,指尖在粗砺的纸面上摩挲。
想起初来关中之时的情景,那时候,目之所及,田地龟裂如老叟皱脸。
如今想来,竟有些恍惚。
“抚台大人。”
门外传来高明小心翼翼的声音。
这家伙此番算是立下大功,故又官复原职,重新做回了他的钱粮主事。
陈镒回过神来:“进。”
高明捧着一叠新到的公文躬身入内,轻手轻脚搁在案角:“这是今晨各府县报来的赈务文书,还有……通政司转来的几份邸报。”
他又从底下抽出几张纸质粗劣的印刷品,“还有这个,新出的秦报。”
如今的高明可比从前积极多了。
知道陈镒这段时间爱看秦报打时间,来衙门之前,还特地绕去外头买了两份。
陈镒接过秦报,忽又想起什么,“于少保呢,还在按察司?”
“是。于大人在那边两个半个时辰了,还未回来。”
陈镒点点头,也不再问:“那你先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