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镒缓缓回了个礼,目光落在慧明身上,静待他开口。
心中已有决断,若这和尚真敢开口要粮,他绝不介意当一回恶人!
到时候,强行把烧粮的重罪扣在法门寺头上,正好拿它第一个开刀!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在他脑中豁然亮起。
若能顺势查办了法门寺这等寺庙,把僧众全赶去工地干活,再把囤积的粮食充公赈灾……
眼前的麻烦,岂不迎刃而解?
一念及此,陈镒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牵,心底竟隐隐泛起一丝期待。
谁知,那慧明和尚不慌不忙,双手合十,先道了一声慈悲为怀的佛号:“阿弥陀佛。”
“前番所借之两千石粮食,敝寺已自行筹措,如数归还了凤翔的诸位善主。”
“经敝寺上下商议,深感朝廷赈灾之艰辛,百姓之困苦,愿将此粮捐献,无需朝廷归还了。”
“哦?果然是来……”陈镒下意识接话,后半句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嗯?你、你说什么?”
那感觉,好比铆足了劲一拳打出,却砸中了一团软绵绵的云彩。
空落落的无处着力,反倒晃了自己一个趔趄。
他下意识抬手掏了掏耳朵,几乎要怀疑是自己连日操劳,耳边竟起了如此离谱的幻听。
旁边的于谦也是猛地抬起头,那双平日里沉稳如水的眼睛里,此刻也写满了错愕。
他与陈镒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
不是,这法门寺……难道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
真有大慈悲、大善心?
他们身居高位,对各地寺庙那点“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可谓心知肚明。
所谓天下名寺,哪有几个清净修行之地,多是藏污纳垢之所。
田产铺得比佛经还广,算盘打得比木鱼更响。
都说佛门有八戒,可这些个“高僧”们。
娶妻生子谓之续缘,喝酒吃肉名曰养身,高床大屋是修行所需,妄语耽乐更是方便法门。
真真是人前满口慈悲圣贤相,人后尽是吃人嚼骨恶魔样。
正因如此,于谦才动了把关中这些“肥羊”寺庙拉入孙镗大案的心思。
可眼前这慧明和尚,他不按常理出牌啊!
他非但没来添乱,反而轻飘飘一句“不用还了”,就把两千石粮食送了出来?
一时间,签押房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方才还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查抄寺庙、如何将僧众“配”工地的陈镒和于谦,脸上都感觉有点热辣辣的。
陈镒心里那点“当恶人”的跃跃欲试,此刻像是被泼了一盆温吞水。
“嗤”的一声,只剩下一缕尴尬的青烟。
人法门寺如此深明大义,慷慨解囊。
自己却在这儿琢磨,怎么把人家的庙门给封了,把人拉去挑土搬砖……
这,这显得自己心胸忒狭隘,忒不君子了!
于谦也是轻咳一声,掩饰性地端起了已经半凉的茶盏。
他心中那本写满了“寺庙罪状”的小册子,关于法门寺的那一页,似乎得赶紧撕掉,重新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