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衙内,陈镒的案桌上照例堆着小山般的卷宗,几乎要把他的身影淹没。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陈镒眼皮都没抬,只从卷宗后飘出一声:“进。”
“抚台大人,运往凤翔的四千石粮食已全部装车备齐。”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官员快步进屋,开门见山。
如今巡抚衙门里时间紧、任务重,谁也没工夫寒暄客套。
“嗯,”陈镒这才撂下笔,抬起头:“很好。游击营的护卫安排妥了?”
“回抚台,都已到位,只等您签押,即刻便能出。”青衣官员恭敬地递上一纸文书。
陈镒接过来,仔细审阅。
粮数、品类、护卫人数、起运时辰,一一核对无误。
他提起笔,在文书末尾利落地写下四个字:
照行。陈镒。
随即,他从案头一方小匣中取出自己的关防官印,蘸满朱红印泥,在名字上端郑重地盖了下去。
随后取过巡抚关防,蘸饱朱红印泥,端端正正地盖在名字上方。
鲜红的印文落下,文书即刻生效。
“对了,高主事,”陈镒将文书递回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这批粮食关系重大,不容有失。本官思来想去,这押运的重任,非你莫属。”
这位高主事,单名一个“明”字,原是陕西布政司的钱粮师爷。
陈镒巡抚陕西后,便将他借调过来。
借着官制改革的东风,如今也混了个陕西巡抚衙门钱粮清计司主事(从七品)的正经差事。
“抚台大人。”高明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下官手头还压着三府十六县的赈灾粮账要核,清丈田亩的数目还没理清……这押粮的活儿,让长安县派个县丞去不就够了吗?”
“西安到凤翔,脸贴脸的距离,一路坦途,您还派了两个百户的精兵护送。这阵仗,连蚊子飞过都得被查查公母,哪还用得着下官啊?”
他不由得苦着脸道:“这一来一回少说四五天,案头的文书怕是要堆上房梁了!”
陈镒看着他这模样,心里有点想笑。
刚给他转为官身时,这老小子没日没夜地打算盘都不嫌累,这才几个月,竟也学会叫苦了。
“毕竟上次汉中粮被劫,本官自然要更加小心。”陈镒板起脸,
“这次的粮食,一半要还与法门寺,必须交割明白;另一半是救命的,一粒也不能少。你精通账目,熟悉全程,你去,本官才放心!”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顺手画了张香喷喷的大饼:“高主事,能者多劳嘛。这趟差事办好了,本官亲自为你请功!”
这高明写文章的本事不算高明,但在布政司衙门混过,人情世故上的本事算得上高明。
他太清楚了,这所谓的请功,你听听就好,万当不得真。
真要升官,还得等赈灾大计都完成之后,才有可能。
自己现在好歹是个七品官,还要干这些押运的活计,说出去着实有些丢面儿。
可看着陈镒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高明知道这事没商量了。
他只得拱了拱手,有气无力地道:“下官……遵命。”
送走了哭丧着脸的高明,陈镒揉了揉胀的太阳穴,只觉得心累。
这陕西官场,个个都是修炼成精的老狐狸,没一盏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