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紧要关头,戏台侧后方,一人分开不知所措的伶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台前中央。
此人未施粉墨,面容清晰可辨,身上却套着一件略显宽大的青色素面戏服。
正是于谦之子,于冕!
“你们想要真相?”于冕声音清朗,却字字铿锵,瞬间慑住全场。
他目光如炬,直直射向台下故作镇定的刘文翰,“刘文翰,你要的真相,就在这戏文之后!为何不敢让这《苦根记》唱完?是怕这戏文,唱出你和你背后之人见不得光的勾当吗?!”
“于……于公子?!”刘文翰目瞪口呆,指着于冕的手指都在抖,
“你……你怎可……怎可自甘堕落,与优伶为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成何体统!”
此时的大明,可不像是明末,士大夫亲自为戏目谱曲写词。
优伶倡伎位列贱籍,乃是士农工商四民之外的贱业,社会地位极其低下。
其子弟不得参加科举,可谓与功名仕途彻底绝缘。
官员士大夫若与优伶往来过密,都会被御史言官弹劾有玷官箴,更遑论自身粉墨登场,那简直是自毁前程、辱没门楣的疯狂之举。
而于冕是谁?
是当朝少保,守护京师的于谦独子。
于谦清名满天下,是士林仰望的泰山北斗,是清流典范。
于冕本身亦是读书种子,代表着士大夫阶层的体面与尊严。
他此刻的行为,其带来的冲击,远比戏文里的情节都更令人瞠目结舌。
一时间,承天门前鸦雀无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王直和王文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以复加的惊骇与困惑。
吃瓜群众在得知台上之人,居然是于少保之子后,亦是惊讶无比。
眼光不断在于冕,刘文翰两人之间来回,心道:啧啧啧,今日这八卦,必是年节时走亲访友时的头等谈资。
于冕对于周围的震惊目光恍若未觉,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这体统,可能换回陈苦根的公道?能洗净泼我于家门楣上的污水?我于冕今日便是不讲这体统又如何!”
他转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尤其是那些学子,语气沉痛:“诸位同年,那日市集之上,我母我妹受惊是实,陈苦根身亡亦是实!”
“但真相绝非如流言所传!陈苦根乃是被奸人利用,又被灭口的可怜人!这出《苦根记》,并非凭空杜撰,正是多方查证之后的真相。”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刘文翰的脸上,冷笑道:“有人以为死无对证,便可肆意煽动视听?殊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世上,从不缺敢说真话之人!这戏,必须唱完!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于冕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和他身份带来的巨大反差,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了千层浪。
百姓们议论纷纷,大多倾向于相信于冕。
毕竟,于少保家的公子,总没必要自毁名声来演一出戏吧?
学子们则彻底懵了,看看义正辞严的于冕,又看看神色慌张的刘文翰,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摆。
刘文翰还想再争辩,可于冕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阵脚。
于冕代表的是于谦,是事件最直接的苦主之一,他的话分量太重了。
他再强行阻止,反而更显心虚。
王直见状,顺势沉声道:“既然于公子都如此说了,那便让这戏唱完!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谁再无故喧哗,搅扰秩序,莫怪老夫以罪论处!”
这下,再没人敢出声反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到了那方小小的戏台上。
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和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