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师流行的是北曲杂剧,承的是元杂剧的底子。
唱念做打多用北方音韵,丝弦一响,琵琶、三弦为主,配着锣鼓,那股子苍凉劲儿就出来了。
不过眼下也已有了新气象,早不是元人那时一人主唱到底的死板规矩。
戏台上多了对唱、轮唱,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得很,已和后世人们熟悉的戏曲模样相差不远。
因其根子就扎在市井街坊,伺候的是寻常百姓,所以题材也杂。
上至神仙道化、伦理纲常,下到历史演义、朝堂风云,都有拿得出手的经典曲目,真正是包罗万象。
至于后来被捧上神坛、尊为所谓“国粹”的那一样,得等到清乾隆晚年才冒头。
满打满算,也不过两百年光景。
它何以能戴上这项高帽?
说穿了,不过是那帮遗老遗少们偏爱罢了。
原本下九流的戏子,一跃而起,成为了所谓的大师。
皆因革命之后,新政府宽大为怀,未曾清算。
这帮人便趁机钻营,渗入文艺行当,将他们自家喜好之物硬是推上前台,大吹大擂。
若不是有官家银钱在后面硬撑着场子,真个放开手脚,任其在市面上拼杀。
各类戏曲里头,死得最快最惨的,恐怕就是这国粹。
为何?
别的戏种,那是真在民间土生土长。
即便没了贴补,靠着四处走穴卖艺,也能活得下去。
唯有它,离了那点俸禄,怕是连台都搭不起来了。
戏台子搭得仓促,不过是清理出承天门前的一片空地,连个像样的高台也无。
但见几个伶人抱着锣鼓弦索,叮铃哐啷地便摆开了阵势。
这《苦根记》的名头一报出来,底下跪着的学子堆里,顿时起了些微不可察的骚动。
寻常百姓只道是又有新戏可看,纷纷叫好,欢声雷动:“还是王爷体恤咱们,有新戏瞧了!”
可跪在前头的刘文翰,心里却猛地一沉,像是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苦根记?
此前袭扰于谦家眷的两人中,那死了的京营兵,不就叫陈苦根么。
难道与此有关联?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陈安,却见他脸上竟透出几分喜色,显然是将这出戏当成了王爷对他们“义举”的声援。
“刘兄,你看!”陈安压低声音,难掩兴奋,“王爷果然明察秋毫!这是要借戏文,把那日的真相公之于众啊!”
刘文翰喉咙干,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心里却已翻江倒海。
他岂能不知那日“袭扰”的真相?
那不过是他们精心策划、用以嫁祸京营、激化矛盾的一步棋。
如今这死人名字竟被搬上了戏台?
“休要妄加揣测……”他强自镇定,声音沙哑,“王爷心思,岂是你我能度?”
他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简陋的戏台。
陈苦根已死,关键证人季修也被座师严密藏匿,死无对证!
就算这戏文唱出花来,又能如何?
若敢颠倒黑白,反而更能坐实朝廷偏袒武人、压迫士子,更能激起天下读书人的公愤!
毕竟,当时在场亲眼目睹的,可不止一两人……
想到这里,刘文翰惊惧稍减,甚至生出一丝扭曲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