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拿出来的奏报,来自各地的都有,厚厚的一沓。
诸臣各取了一些细看。
他们之中不乏个中高手,对侵占一事,要么是自己干过,要么是看别人干过,自认对此也算了解。
但手中这奏报,依旧让他们震惊不已。
于谦更是惊呼:“这还是大明朝么!”
他为人刚正,自身清廉如水,却也并非不通世务。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往日里,即便知晓边地将官侵占三成田亩,只要不过分,他多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多不过行文申饬,极少下场砍人。
在他心中,维系大明江山稳固,方是第一要务。
只要大局稳定不乱,朝廷便能稳步前行,就能让大多数人安定生活。
至于在此过程中,少数人成为稳定的代价,他虽于心不忍,却也只得道一声无奈。
但是,内地卫所将官们的那些拟人操作,着实让他接受不能。
那些军官,几乎已将贪腐营生,做成了一套环环相扣的制度。
卫所绝大部分良田,早已尽数落入他们囊中。
未被侵占的,要么是贫瘠不堪的劣地,要么便是被更有权势者盯上,暂时动不得的硬骨头。
土地刮尽,便又将手伸向了军备。
还是找一股土匪,然后派人去清缴。
打仗么,总少不了损耗。
今日丢了一副铠甲,明日少了三张强弓,后日又坏了十把腰刀。
损耗报上去,请求朝廷补充。
至于那些损耗的军械,转手便作价卖给了土匪,留待下次继续剿匪。
至于吃空饷,那就更是常规操作了。
某卫在兵部册子上,有着五千六百员额,粮饷、冬衣,一季不曾短缺。
那五千六百“卫所兵”,只在领取皇粮时,才于账册上“活”过来一回。
若有御史巡查,军官便从市井雇来数千流民,穿上不知何处寻来的破旧号衣,在营中住上几日,炊烟一起,倒也像个兵强马壮的兴旺军营。
御史一走,流民散去,军营重归死寂。
那五千多人的皇粮,早已涓滴不剩,尽数流入军官的私囊。
至此,那些苦哈哈的军户,生活已连寻常佃户都不如,几乎完全沦为了军官们的私奴。
这些人的已经不止是贪,是在这大明江山之内。
用朝廷的制度,用国家的军队,为自己建起了一个个奴隶庄园。
陈循等人在清丈之初,也曾询问过家中土地情况,初时还觉自家犯事太过,担心被抓住把柄清算。
现在看来,自己简直是冰清玉洁,值得用包青天再世来形容。
“老臣以往亦不知实情竟至如此,”胡濙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
“直至接到这些奏报,才知地方卫所已糜烂至斯。这还只是能查到的,许多卫所,清丈队伍连门都进不去。”
朱祁钰淡淡问道:“诸卿都好好议一议吧。这祖制,要不要改?”
“改,必须得改!”于谦当先言道:“兵部未能提前查明这些事,也是失察,还请王爷治罪。”
范广、张軏等都督府官员更是面红耳赤,纷纷跪地请罪。
管理天下卫所,本就是他们都督府的分内之责。
朱祁钰暂时没有搭话,转而又问:“其他人呢,这祖制是否能改。”
都这个情况了,谁能说个不字?
那百万卫所军民,难道就不是大明的子民,难道就活该沦为军官们的私奴?
在场的诸位,有廉洁的,也有私下贪腐的。
但总归来说,他们还是人类中的一员,对于那些非人操作,是如何也容忍不得的。
“这祖制,得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