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仗,打出了八旗的威风,却也让他看清了明朝这个巨人的虚弱与混乱——内部党争倾轧,边军腐败怯战,皇帝只是个被文官糊弄,跑到陕西的毛头小子。
他当时以为,这个巨人已经摇摇欲坠,只需再轻轻一推……
可谁能想到?
那个名叫朱由检的年轻皇帝,像突然被什么邪灵附体般,在短短四年里,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度和狠辣,开始对这个千疮百孔的帝国进行刮骨疗毒般的改造。
平定流寇,清丈田亩、摊丁入粮、整顿卫所、编练新军、诛杀晋商、重启海贸……
每一步都踩在旧既得利益集团的要害上,每一步又收割着底层的人心。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成功了!
陕西流民不再造反,反而开始给崇祯立长生牌位;
北直隶的卫所兵被裁撤整编,换上了一种叫“皇明卫队”的新军,火器犀利,阵型严整;
江南的士绅虽然怨声载道,却被分化拉拢,敢跳出来的都被迅碾碎;
甚至海上,明朝的水师也开始重新活跃,隐隐有封锁辽东沿岸的迹象。
那个曾经虚弱、混乱、仿佛下一刻就要自我瓦解的明朝,正在“向内凝聚”,焕出一种他不理解、却本能感到威胁的“活力”。
这根卡在大清咽喉的“关宁锦防线”,原本在他计划中,是可以通过内部分化、长期围困、逐步消耗来破解的。
可现在,防线背后的那个巨人,非但没有继续衰朽,反而在挣扎着起身,甚至开始打磨自己的爪牙!
“破关之策,何在?”
皇太极的声音在空旷的暖阁里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焦躁。
这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次,问过麾下的贝勒大臣无数次。
强攻?
用人命去填那坚城重炮?
己巳之变后,明军对关宁防线的加固从未停止,卢象升、熊延弼那些人更不是善茬。
奇袭?
自从黑山峪那场惨败,他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总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炭盆里的红罗炭烧得正旺,噼啪作响,释放出灼人的热浪。
可这暖意却丝毫渗不进皇太极的心里,反而衬得他心头的寒意更加刺骨。
暖阁内陈设华丽,珍玩无数,此刻却像一座精致的牢笼,将他困在这辽东苦寒之地,眼睁睁看着南边那个对手一天天变得强大、陌生、可怕。
“噔…噔…噔……”
就在这时刻,一阵异常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殿外的宁静。
脚步声的主人显然极力控制着动静,带着一种大事生前特有的、混杂着紧张与兴奋的节奏。
皇太极霍然转身,蟒袍下摆带起一阵风,烛火剧烈摇晃。
暖阁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范文程那张素来沉稳的脸探了进来。
烛光下,他的表情十分古怪——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可偏偏那双眼睛里,却跳动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光芒。
而范文程身后半步,还跟着一个穿着低级武官服饰、面白无须的汉子。
此人身材微胖,此刻却缩着肩膀,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眼神躲闪,不敢与皇太极对视。
皇太极认得他,是前年大凌河之战后投降的一个明军参将,姓陈,因熟悉火器操作被编入汉军旗,平时谨小慎微,毫不起眼。
“主子!”范文程侧身进来,反手轻轻掩上门,动作快而轻。
“海上……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