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猛地睁开眼,血丝密布的眼球死死盯向跪着的败军之将,声音干涩沙哑,
“难道他能掐会算?能未卜先知?!说!”
那梅勒额真以头抢地,带着哭腔:
“汗王!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啊!先锋索海大人刚出谷口就……明狗的火炮像是早就等在那里!
他们……他们甚至用汉话和女真话混杂着喊‘恭候多时’!”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偶尔的爆响。
一股无形的、名为“未知恐惧”的寒流,在每一位贝勒、大臣心中窜动。
良久,等众人退下后。
一直沉默站在阴影中的范文程,缓缓挪动脚步,走到皇太极身侧。
他脸上同样没有血色,眼神深处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隐隐的绝望,一丝悔意?
范文程躬下身,用极低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汗王,请息雷霆之怒。臣以为,此番之失,非战之罪,亦非天意不佑。实乃……‘人事’尽在彼,而不在我矣。”
“人事?”
皇太极霍然转头,目光凝重,
“何意?讲清楚!”
范文程深吸一口气,“明朝那位崇祯皇帝,自登基后那场大病痊愈,便如同脱胎换骨,行事每每出人意表,却又直指要害。
其对情报侦缉之重视,投入资源之巨,手段之新颖严密,远万历、天启,乃至明朝开国以来任何一位君主!”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的细作屡屡回报,明朝的‘夜不收’如今活动范围之大、渗透之深、行事之诡秘,远以往。
他们甚至敢于深入我大金境内百里,测绘地形,观察部落动向。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范文程的声音压得更低,
“最可怕的是,我军在边镇的调动规模、大致方向,甚至……甚至盛京城内,关于是否南下的争论,关于选择哪条路线的密议……这些本该绝密的消息,似乎总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对方准确掌握!
此次奇袭路线,知道者不过寥寥数人,皆是我大金股肱,忠心毋庸置疑。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范文程抬起头,迎向皇太极陡然锐利起来的目光:
“臣斗胆推测,那位陛下,不仅重建了对外如铁桶般的情报壁垒,更可能……在我们身边,在我们以为铁板一块的盛京,甚至……在这金帐之下,埋下了我们至今未能察觉的‘眼睛’和‘耳朵’!
而且,这些眼线,未必是女真人,也未必是汉官包衣,可能是……任何一个因为他的‘新政’而受益,从而心向明朝的边民、商贩,乃至……某个我们意想不到的小人物。”
“眼线?无处不在的眼线?”
皇太极的眉头拧成了死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升,
“跟随朕的老兄弟,归附的汉臣,都是层层甄别,何以……”
“汗王!”
范文程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攻心为上啊!崇祯减免辽饷,看似放弃了每年数百万两白银,却赢得了北地边民多少人心?
他清理卫所军官,将田亩分给军户,那些苦哈哈的军户子弟,谁不念他的好?他在关内推行新政,惩治贪官,清丈田亩,多少贫苦汉民视其为‘圣主明君’?
此等‘仁政’口碑,早已随着商旅、流民悄悄传入辽东!人心向背,无形无质,却胜过千军万马!有人为金银卖命,亦有人,会为这‘盼头’和‘公道’甘冒奇险啊!”
“攻心……之术……”
皇太极喃喃重复着,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这四个字的恐怖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