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中,只有范永斗沉稳地端起景德镇薄胎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浮叶的声响。
他眼皮都未抬,“慌什么?”
声音不高,却带着晋商魁的威严,瞬间定住了场子。
“我等树大根深,枝蔓早已深入朝堂内外!京师之内,拿了我们孝敬的阁老、尚书,难道还少吗?”
范永斗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九边数十万将士,从宣大到辽东,多少粮秣、多少被服、多少军械转运,离得开我们?他崇祯敢断我们的根,就不怕前线将士挨饿受冻,顷刻哗变?到时候,鞑子的铁蹄长驱直入,这责任,他担得起吗!”
接着,范永斗环视众人,语气带着一丝不屑:
“皇帝?皇帝也得遵循这世道的规矩!这大明的天,不是他一个人能撑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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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靳良玉却没那么乐观,他捻着山羊胡,眉头紧锁:
“范兄,话虽如此…可这位爷,登基以来的行事,何曾按过常理?他在陕西搞的那一套‘土改’,分田均地,打压乡绅,分明就是要掘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土地兼并,是我们最后的老底啊!”
顿了顿,靳良玉声音更沉:“还有那刚刚挂牌的‘皇家银行’……这一手,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银行?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黄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肥胖的身躯笑得前仰后合,
“信用的积累,需要的是时间!是几十年、上百年真金白银堆出来的招牌!他崇祯空口白牙印几张纸,就想让天下人认他的票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拍着胸脯,傲然道:“我‘黄记票号’的汇票,为何能通行南北?那是祖辈用一斤斤茶叶,一担担盐巴,一趟趟走沙漠、闯关东,用血汗和性命铸成的信誉!他一个深宫皇帝,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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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股无形的压力并未因这番豪言壮语而消散,反而像这密室里越来越浓的烟霭,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范永斗脸上的笃定也渐渐敛去。
他走到窗边,望着西安城的方向,眼神阴鸷。
范永斗仿佛看到,那个站在帝国权力顶峰的年轻身影。
那目光,不再局限于紫禁城的方寸之地,不再纠结于朝堂上的党争口水。
它扫过广袤的田亩,穿透边关的烽烟,最终,落在了他们积累了百年的、足以撼动国本的庞大财富和那张无所不至的流通网络之上。
“他盯上的,不只是权,是兵……”
范永斗背对着众人,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更是我们……我们几代人攒下的金山银山,和我们掌控的命脉渠道啊。”
这一刻,所有家主心头俱是一寒。
渐渐的,他们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龙椅上那位年轻的皇帝,已经彻底撕掉了祖辈温情的面纱。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被文官集团糊弄、被利益集团捆绑的象征。
如今的他亮出了獠牙,磨利了爪刃。
……
就在晋商们惶惶不安,崇祯暗中布局之际,那支前来归附的蒙古察哈尔部残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突破了后金骑兵的追杀,抵达了明朝边境。
然而,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支寻求庇护的力量,还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他们在逃亡途中,截获了一名后金信使,从其身上搜出一封用汉文和满文双语写成的密信,收信人赫然是山西范家的范永斗!
信中的内容,似乎涉及一桩比粮食贸易更为重大的秘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