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菲莉亚的手指按在地图上一个代表村落的小圆圈上,“但他不蠢。这次袭击白橡树,虽然是他的族人主导,但背后有人煽风点火。
我的人查到,袭击前半个月,有几个白人打扮成毛皮商人,在‘奔流’村落停留了很久,送去了两箱崭新的英国‘褐贝丝’燧枪和大量弹药。
他们还承诺,只要纳奇兹人闹得够大,以后还有更多好处,甚至可以帮助他们对付世仇奇克托人。”
“荷兰人?”唐天河问。
“或者英国人,也可能两者都有。他们在路易斯安那搅浑水,乐见其成。”奥菲莉亚冷笑,“塔斯卡卢萨想要武器对抗奇克托人,也受够了法国人不断侵蚀他们的猎场,所以被说动了。
但他没想到法国人反应这么激烈,也没想到袭击会造成那么大伤亡。现在他骑虎难下,既担心法国人大举报复,又舍不得已经到手的武器和可能的支援。”
“所以,他既需要威吓,让他知道继续对抗的代价他承受不起;也需要台阶,让他能体面地下台,甚至获得实际利益。”唐天河总结道。
“没错。”奥菲莉亚欣赏地看了他一眼,“威慑,我已经安排了。明天,在‘黑水湾’,你会‘偶然’遇到他的一支狩猎队。至于台阶和利益……就看你的了。
记住,塔斯卡卢萨重视荣誉,但更重视实际。他最大的心病是东南方的奇克托部落,双方为争夺猎场和盐滩,世代血仇。其次,他们的铁器、药品、布匹盐巴等必需品,极度依赖贸易,而法国商人压价太狠。”
“我明白了。”唐天河站起身,“安排会面吧。地点要选在双方都能接受的地方。”
“沼泽深处的‘沉默之石’,那里是传统的中立地带。明天日落时分。”
奥菲莉亚也站起来,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潭,“我会派最可靠的向导带你去。唐,小心点,‘野牛’的脾气就像夏天的雷暴,说来就来。而且,他身边未必干净。”
第二天傍晚,“沉默之石”——一块矗立在沼泽河汊交汇处的巨大黑色玄武岩,在落日余晖中泛着暗红的光泽。
唐天河只带了卡洛斯和八名精心挑选、身手矫健且精通丛林作战的卫兵,乘坐独木舟,在奥菲莉亚派来的混血向导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穿过迷宫般的水道,抵达这里。
对方已经先到了。
约三十名纳奇兹战士散布在巨岩周围的灌木和树木后,脸上涂着红黑相间的战纹,手持燧枪、战斧和长矛,眼神警惕而充满敌意。
为的是一名身材异常魁梧的中年汉子,赤裸的上身布满伤疤和繁复的青色纹身,头剃光只留一绺染成红色的顶,脖子上挂着一串熊爪项链。
他像一头真正蓄势待的野牛,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那股彪悍凶猛的气息。正是“野牛”塔斯卡卢萨。
唐天河示意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只带着卡洛斯,坦然走向巨岩。他的镇定自若,反倒让纳奇兹战士们有些意外,紧绷的气氛略微松动。
“塔斯卡卢萨酋长,”唐天河用奥菲莉亚临时教授的、生硬的纳奇兹语问候词开口,然后切换成法语,由向导低声翻译,“我是唐天河,来自东方的航海者,圣龙商会的领。我为你带来的不是子弹,而是话语。”
塔斯卡卢萨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唐天河,声音粗嘎:“东方人?你和法国人一起来的?是来替他们传话,宣战的?”
“我和法国人做生意,但我不为他们打仗。”
唐天河摇头,示意卡洛斯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木箱,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闪闪光的外科手术器械、几瓶奎宁药片、一卷上好的英国羊毛呢,以及一把打造精良的猎刀。
“这是见面礼。我听说‘奔流’氏族有最好的猎手,也有最难愈合的伤口。这些东西,也许比空洞的威胁更有用。”
塔斯卡卢萨目光扫过箱子里的东西,尤其是那套闪亮的手术器械和奎宁药片(治疗疟疾的圣药),喉咙明显滚动了一下。但他很快硬起心肠:“一点小恩小惠,就想让纳奇兹人忘记血仇?白橡树死了我们三个勇士!”
“白橡树也死了十五个法国士兵。”唐天河平静地说,“仇恨滋生仇恨,鲜血只会引来更多的鲜血。塔斯卡卢萨酋长,你是个聪明人。
你真的认为,靠那几十支别人施舍的枪,就能打败所有法国人?就算你能,然后呢?北方的奇克托人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吗?他们会像秃鹫一样扑上来,瓜分‘奔流’氏族的猎场和女人。”
提到世仇奇克托,塔斯卡卢萨的眼神骤然变得凶厉,拳头握紧。这正是他的痛处。
“我可以帮你对付奇克托人。”唐天河适时抛出诱饵,“不是派兵帮你打仗,而是提供更好的武器,治疗伤病的药品,还有……情报。我知道他们下次交易车队的时间和路线。”
塔斯卡卢萨死死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和平。”唐天河迎着他的目光,“纳奇兹人与法国人停战。白橡树的事,可以谈赔偿。
作为回报,法国人会承认你们对上游猎场的权利,贸易价格也会更加公平。而我,圣龙商会,将成为你们与外界贸易的唯一中间人。你们需要的武器、药品、盐、布匹、铁器,由我提供,价格公道。
你们多余的毛皮、药材、猎物,由我收购,价格也公道。同时,我需要你们领地内河流的通行权,以及……勘探某些特定岩石的权利。”他最后一点说得轻描淡写。
塔斯卡卢萨沉默良久,沼泽的虫鸣显得格外响亮。他在权衡。与法国人死磕,胜负难料,还要提防奇克托人背后捅刀。
接受这个东方人的提议,虽然要妥协,但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尤其是对付奇克托人的帮助。而且,这个东方人看起来和那些傲慢的法国佬不太一样。
“我怎么相信你?”他终于问道,语气已经松动。
唐天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落日只剩最后一丝余晖。他转向卡洛斯,点了点头。
卡洛斯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火箭,拉燃引信。
“嗤——砰!”一团红色的火焰尖啸着窜上昏暗的天空,炸开成一朵绚烂的红花。
几乎就在信号弹炸开的同时,远处,下游方向,传来一阵低沉如闷雷般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