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罢了,问你也是白问。”她转向满屋女眷,声音沉了下来,“你们都听见了。外头不太平,咱们府里更要谨言慎行。从今日起,各房管好自己手下的人,无事少出门,更不许在外头惹是生非。采买办事的,早了早回,不许在外逗留。”
她目光扫过邢夫人、王夫人:“你们两个,把府里的门户看紧些。夜里多加两班巡夜的,角门、后门,该上锁的时辰一刻不许耽误。”
又看向李纨:“珠哥媳妇,园子里那些小姐妹,你也多上心。这几日就别让她们到处逛了,尤其是……”她看了眼宝玉,“尤其是宝玉,看紧了,不许他往那起子不清不楚的地方去。”
宝玉正低头玩着衣带上的玉佩,闻言抬头,茫然道:“老祖宗,什么不清不楚的地方?”
“你闭嘴。”王夫人低声斥道。
“还有二房媳妇,记得给珝哥儿写封信,说在监里求学注意不要乱跑。”
“媳妇省的,珝哥儿聪慧,定不会去惹事。”王夫人答到
贾母揉了揉眉心,显出疲态:“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天塌不下来。”话虽如此,厅里却没一个人挪步。
最后还是王熙凤打破了沉默。她挺着肚子起身,笑道:“老祖宗放心,有我们这些人看着,府里乱不了。外头的事咱们管不着,关起门来过日子,还是一样。”
这番话说完,众人才陆续散去。
出了荣庆堂,邢夫人扶着贾赦往回走,低声埋怨:“老爷也是,这么大的事,昨夜怎么不说清楚?”
“我说什么?”贾赦没好气,“说了你们妇道人家又不懂,平白添乱。”
“添乱?”邢夫人冷笑,“老爷不说,我们才乱猜呢。”
贾赦脚步一顿。这话戳中了他心事。贾环……还有东府那边贾珍、贾蓉……这些子侄辈,平日斗鸡走狗一个比一个能耐,真到了要上阵的时候,哪个顶用?可若是战事真起来了,皇上要用人,他们这些勋贵世家,能不出人出力?
这么一想,头更疼了。
回到东院,贾赦倒在榻上,只想再睡个回笼觉。外头却传来小厮的声音:“老爷,珍大爷来了,在花厅等着呢。”
贾珍?贾赦一个激灵坐起来。这位东府的当家人,消息倒是灵通。
花厅里,贾珍果然已经在了。他穿着件宝蓝色暗纹直裰,手里摇着把折扇,看似悠闲,眼底却藏着焦躁。见贾赦进来,忙起身道:“大伯,昨夜宫里……”
“坐,坐。”贾赦摆摆手,示意丫鬟上茶。
屏退了下人,贾珍便迫不及待地问:“侄儿听说,北边真要打起来了?皇上连夜敲钟,怕是事不小?”
贾赦含混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皇上自有安排,咱们……咱们听命便是。”
“听命?”贾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大伯,我可是听说,京营要调兵北上。您这节度使……是不是也要……”
“胡说什么!”贾赦像被踩了尾巴,“我……我年事已高,哪还能上阵?皇上体恤老臣,定然另有安排。”
贾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换上忧色:“话虽如此,可若是战事吃紧,皇上要咱们这些勋贵世家出人出力,咱们也推脱不得啊。”他顿了顿,“咱们两府,年轻一辈里,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蓉儿、蔷儿几个。可他们从未经过战阵,去了岂不是送死?”
这话说到了贾赦心坎上。他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
“侄儿的意思是,”贾珍声音压得更低,“咱们得早做打算。若是真要出人,也得挑那等……那等机灵的、会看眼色的去。最好是家里庶出的,或是远支的子弟。嫡出的、要紧的,得想法子留在京里。”
贾赦心头一动。这主意……倒也不是不行。他想起府里那些旁支的穷亲戚,每年都来打秋风,若是推一两个出去,既能应付差事,又少了累赘……
两人正低声商议着,外头又传来通报:“老爷,链二爷来了。”
贾琏?贾赦和贾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念头——这位琏二爷,可是正当年啊。
花厅门开,贾琏穿着一身石青色杭绸直裰,风风火火进来。他显然也得了消息,额上带着汗,一进来便道:“父亲,珍大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北蛮要打过来了,可是真的?”
贾赦板起脸:“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贾珍却笑眯眯道:“琏二弟来得正好。我们正说这事呢。若是真要用兵,咱们这些勋贵人家,少不得要为国效力。二弟年轻力壮,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啊。”
贾琏脸色一变。他虽在府里帮着管家,也常在外头应酬,可那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何曾想过真刀真枪上战场?
“珍大哥说笑了,”他干笑两声,“我这点本事,哪敢妄谈建功立业……”
“诶,话不能这么说。”贾珍摇着扇子,“男儿志在四方。你看那些开国的公侯,哪个不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咱们这些后辈,也该出去历练历练,才不枉祖宗英名。”
贾琏求助似的看向贾赦。贾赦却端起茶盏,垂眼吹着浮沫,不接话。
厅里的气氛,忽然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