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园的药庐彻夜亮着灯火,铜炉里的炭火燃得正旺,熬煮调理汤药的咕嘟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可这看似平静的药庐内外,却已被无形的派系壁垒分割成了针锋相对的战场——太医院的权力之争,正随着康熙的生死未卜,愈演愈烈。
刘阳明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在检查刚送来的药材。铜镜碎裂后,他失去了最可靠的毒理预警,只能靠自己的经验和现代医学知识,对每一味药材都仔细甄别。肩头的旧伤隐隐作痛,昨夜调配第二份特效药时过度透支的精力还未恢复,可他不敢有片刻松懈。李太医坐在一旁,正用细筛过滤药汁,眼角的皱纹里满是疲惫,却依旧死死盯着筛网,生怕漏过半点杂质。
“刘先生,这味‘当归’的品相不对。”李太医突然停下手,将筛网里的几片当归挑了出来,“你看,这当归的断面虽呈黄白色,却带着一丝暗褐,且气味寡淡,怕是用硫磺熏过,用来充作三年生的优质当归。”
刘阳明接过当归,凑近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了一丝极淡的硫磺味。他心头一沉,这已是今日第三次现药材被掉包了。自太子胤礽守在寝殿后,太医院总院送来的药材便频频出现问题——要么是优质药材被换成次品,要么是关键药材缺斤短两,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授意,想通过拖延调理进程,让康熙的病情反复。
“是谁负责今日的药材采买?”刘阳明的声音冷了下来。
药庐的小吏战战兢兢地回话:“是……是陈太医亲自督办的,他说近日京中药材紧缺,只能先用这些凑活,等日后再补换优质的。”
“陈太医?”刘阳明眉峰一挑。他想起上一节铜镜最后映出的画面,那名投靠太子的老太医,正是太医院的前任院判陈敬之。此人在太医院任职三十余年,门生故吏遍布,是妥妥的保守派领袖,素来不满李太医受康熙重用,如今投靠太子,自然要在药材上做手脚。
话音刚落,药庐的门就被推开了。陈敬之穿着一身紫色的太医官服,须皆白,却眼神锐利,身后跟着三名身着青色官服的太医,个个面色倨傲。“刘先生倒是好眼力,竟能认出这当归是熏过的。”陈敬之皮笑肉不笑,目光扫过案几上的药材,“不过话说回来,刘先生用烈酒萃取、温水浓缩的法子炮制药材,本就违背了太医院的祖制,如今药材稍有瑕疵,便这般大惊小怪,莫不是想推卸调理不力的罪责?”
“陈太医此言差矣。”刘阳明放下当归,迎上他的目光,“皇上的身体经不起半点马虎,次品药材药效不足,只会延误调理时机。至于炮制之法,能救人性命的便是良法,祖制若不能应变,自然该与时俱进。”
“放肆!”陈敬之身后的一名王太医厉声呵斥,“太医院的祖制是太祖皇帝钦定的,岂容你一个民间方士妄加非议?你那所谓的‘特效药’,不过是侥幸起效,如今皇上虽能睁眼,却依旧不能言语,指不定是你那偏方伤了皇上的根本!”
这正是陈敬之的计谋——先煽动太医院的保守派太医,质疑刘阳明的诊疗方法,再以药材问题为由,将康熙病情反复的责任推到他身上,从而夺取调理权,为太子后续的夺权铺路。
李太医立刻站起身,护在刘阳明身前:“王太医休要胡言!刘先生的方子是老臣亲眼见证的,若不是他,皇上早已毒殒命。如今皇上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调理本就需循序渐进,岂能急于求成?”
“李太医,你如今是老糊涂了!”陈敬之冷笑一声,“你与刘阳明勾结,用离经叛道的法子诊疗皇上,若皇上日后落下病根,你我都担待不起。依老臣之见,应即刻罢免刘阳明的督查之权,由老臣牵头,组织太医院的骨干太医,按祖制为皇上调理,方能万无一失。”
他身后的三名太医立刻附和,一时间,药庐里的火药味十足。刘阳明看得明白,这陈敬之是想借保守派的势力,强行夺权。而殿外太子的人虎视眈眈,一旦调理权被夺走,康熙的性命便彻底掌握在太子手中,三日后的冬至祭天,怕是真的要万劫不复。
“陈太医想夺权,也得看皇上答不答应。”刘阳明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皇上有密旨,让我全权督查医药之事,除非皇上亲口下令,否则谁也别想插手。你若不服,可去寝殿请旨,若是皇上恩准,刘某立刻交出督查之权。”
陈敬之脸色一变,他自然不敢去请旨——康熙虽未痊愈,却已能睁眼识人,若是知道他在药材上动手脚,定不会轻饶。可他也不甘心就此退让,眼珠一转,又生一计:“既然刘先生执意要用你的偏方,那便得按太医院的规矩来。每一味药材的炮制,都需有三名以上太医在场监督;每一碗汤药,除了李太医,还得有老臣指派的太医共同尝药;另外,你需每日将皇上的脉案、用药明细,抄送一份给太子爷,由太子爷代为督查。”
这分明是要架空刘阳明的权力,同时将康熙的病情实时传递给太子。刘阳明心头冷笑,却也知道此刻不能硬顶,只能暂且退让:“监督炮制、共同尝药,都可以。但脉案和用药明细,只能呈给皇上,太子爷若想知晓,可亲自向皇上请旨,刘某无权擅自抄送。”
陈敬之见他松了口,也不再纠缠,冷哼一声:“好,就依你。明日起,老臣会派两名太医来药庐监督,若有半点差错,定不饶你!”
说罢,他带着三名太医拂袖而去,留下满室的压抑。李太医叹了口气:“陈敬之在太医院经营多年,门生众多,如今又有太子撑腰,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了。”
“难也要撑下去。”刘阳明攥紧了怀里的铜片,“他想监督,我便让他监督,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他便抓不到任何把柄。另外,你暗中联络太医院里那些尚有良知的中立派太医,告诉他们,若想保住皇上的性命,也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就不能让陈敬之的阴谋得逞。”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陈敬之便派来了两名太医——周太医和吴太医。周太医是陈敬之的得意门生,素来对刘阳明的方法嗤之以鼻;吴太医则是个老好人,凡事只求明哲保身,谁也不得罪。
两人一进药庐,周太医便开始指手画脚:“刘先生,今日的调理汤药,该按太医院的‘固本汤’来配吧?你那偏方虽救了急,长期服用怕是不妥。”
“皇上体内的毒淤尚未清尽,固本汤过于滋腻,会阻碍毒淤排出。”刘阳明耐心解释,“今日的汤药,需以‘清淤通脉’为主,用丹参、赤芍佐以之前的苦参膏,才能循序渐进地清毒固本。”
“一派胡言!”周太医反驳道,“丹参与赤芍性凉,皇上大病初愈,岂能多用寒凉之药?依我看,还是该用人参、黄芪固本,再用当归、枸杞养血。”
两人争执不下,李太医连忙打圆场:“不如这样,今日的汤药分两份,一份按刘先生的方子,一份按周太医的方子,分别煎制后,我们共同查验药效,再决定用哪一份。”
刘阳明知道周太医是故意刁难,他的方子虽符合祖制,却不适合康熙此刻的病情——人参、黄芪虽能固本,却会让未清的毒淤更难排出,长期服用只会加重病情。但他也知道,此刻唯有用事实说话,才能让中立派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