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醉梦各痕
云渚睁眼时,嘴里还是桃花混着星辉的涩。司晨靠着木架,像一尊被时光腌入味的石像。李凝阳的鼾声在石室里撞出回音,苏青黛的月华茧一明一暗,像在呼吸。他没动,只是等着,看这三万年陈酿,泡开了怎样的前尘。
时间在醉梦中失去了尺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弹指一瞬,也许已有经年。
“嗬——!”
一声粗重、痛苦,又带着解脱般的长长吐息,打破了秘室的寂静。是李凝阳。
他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双目圆睁,眼中布满血丝,却又异常明亮,仿佛有两团压抑了许久的火焰,终于冲破冰层,在瞳孔深处熊熊燃烧。他额角青筋暴起,双手紧握成拳,浑身肌肉贲张,皮肤下隐约有赤金色的火光流窜,气息起伏不定,竟隐隐有突破瓶颈、更进一步的迹象,却又被某种更深沉、更悲伤的情绪死死压住。
“老……老东西……”李凝阳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他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掌心里湿漉漉一片,不知是汗,是酒,还是别的什么。“你他娘的……你他娘的就为了口破酒……值吗?!”
他梦见了什么?
云渚凝神看去。只见李凝阳周身那失控溢散的纯阳真火中,隐隐浮现出一幅幅破碎的画面:烈火焚烧的天庭,崩塌的丹炉,狂笑着将无数珍藏仙酿倒入火海、自己亦投身其中的邋遢身影,以及……最后时刻,那身影回望时,眼中不是疯狂,而是清澈到极致的悲悯与讥诮。那眼神,与李凝阳此刻的眼神,竟有七分神似。
“原来……老子这好酒的毛病,是打娘胎里……不,是打上辈子就带来的……”李凝阳喃喃自语,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典春色作痴资’……呵呵,典了满园春色,烧了半座天庭,就为换一口醒不过来、也醉不下去的‘公道’……老疯子……”
他霍然抬头,看向云渚,眼中火焰与泪水交织:“小子,老子想起来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紫微老儿那‘秩序之锚’,怕不是用来‘定’秩序的,而是用来‘钉’死某些东西的!那玩意儿……跟困住瑶光丫头本体的封印,还有那‘虚无之源’,恐怕同出一源,或者说,是同一套玩意儿的不同部件!”
李凝阳的醉梦,竟触及了“秩序之锚”的部分本质!这信息至关重要!
未等云渚细问,另一边的“月光之茧”,忽然出“咔嚓”一声轻响。
月华茧壳,如同真正的蛋壳般,从顶端裂开一道缝隙。更加清冷、却也更加圆融通透的月华,自裂缝中流淌而出。随即,茧壳片片剥落、消散。
苏青黛缓缓睁开眼眸。
她眸中的月华,不再是冰冷的银白,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浸润了千年月色的羊脂玉光泽,光华内敛,深邃幽远。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孤高之意,似乎淡去了许多,多了一种历经沧桑、看透虚妄后的宁静与包容。她的气息,竟也稳固在了化神初期的巅峰,甚至隐隐触及了中期的门槛,更重要的是,神魂的创伤,似乎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抚平、弥合了大半。
“苏姑娘?”云渚轻声唤道。
苏青黛目光转动,看向云渚,微微颔,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有距离感:“云兄,我……见到了一些昆仑的往事,也见到了一些……关于我自己的真相。”
她抬起手,掌心月华凝聚,竟隐约浮现出一枚与昆仑鉴形制相仿、却更加古老、布满裂痕的玉鉴虚影。“我西昆仑一脉,并非此方天地原生。乃是上古某次‘道争’、宇宙壁垒动荡时,自另一方即将‘归墟’的大世界碎片中,漂流而至的遗族。瑶光星官……她曾于我族先祖有恩,助我族于此界立足。这枚‘古月鉴’,便是她所赠,亦是……封印我族部分本源记忆与真正传承的钥匙。”
“四时醉”引动了这“古月鉴”的烙印,苏青黛在醉梦中,不仅看到了部分昆仑失落的历史,更隐隐感知到,瑶光将这份传承与记忆封存,似乎与对抗“虚无”、与紫微帝君的道争有关。她甚至模糊看到,在紫微帝星的某个绝密之地,似乎有与“古月鉴”同源的气息,与“秩序之锚”的波动,纠缠在一起。
“若我所感不差,”苏青黛收起掌中虚影,目光清冽,“取得‘秩序之锚’的过程,或许也是解开我族最终封印,释放那份被瑶光封存的‘力量’或‘知识’之时。那其中,必有应对当前危局的关键。”
李凝阳的线索指向“秩序之锚”的本质与危险,苏青黛的线索则指向取得它可能带来的额外“钥匙”与助力。两人的醉梦,竟奇妙地互补,且都指向了最终目标的核心!
就在这时,最后一声悠长的叹息,自木架旁响起。
司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依旧是那双沉淀的琥珀色,但此刻,眸中仿佛倒映了三万载的晨昏流转,无数次日升月落,无数个点灯守候的孤寂长夜。那惯常的、浅淡而温柔的弧度依旧挂在嘴角,却仿佛被时光打磨得更加通透,也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