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刘承珪格开一名伪唐军校尉势大力沉劈来的马刀,手腕一抖,刀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反撩而上,精准地划过对方的咽喉,趁着对方捂着喷血的脖子踉跄后退的间隙,他对紧贴在身旁、同样浑身浴血的副将低声喝道。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金石交击般的决断力:“命王琚即刻率领预备队,放弃所有重型器械,只携带短兵和引火之物,并将军中武库所有剩余的‘震天雷’,一颗不留,全部秘密搬运至西城门内大街两侧!埋伏于民宅、巷口、屋檐之下!动作要快,要绝对隐蔽,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副将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如此行险,等于是将西城门区域暂时置于险地。
但他跟随刘承珪日久,深知主将用兵往往于险中求胜,当下没有丝毫犹豫,重重抱拳:“末将明白!”
“且慢!”刘承珪叫住刚要转身的副将,语极快地补充,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再传令西城门守将赵虔,稍后听我城头号炮为令,佯装不支,指挥所部且战且退,逐步放弃瓮城及城门洞区域,放一部分,记住,是一部分敌军先锋入城!告诉他,是佯败后撤,阵型绝不能乱,要做出力战之后、寡不敌众、不得不步步后撤的假象!把敌人的先头部队,给老子稳稳地‘请’到那条街上去!”
副将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主将的意图这是要诱敌深入,关门打狗!
而且是用最酷烈的方式!他再次抱拳,眼神中已全是决死之意:“末将遵命!必不辱命!”随即,他带着几名最机警的亲兵,冒着不时从城下射来的冷箭和抛上的飞石,矫健地冲下混乱的城头马道,前去传令。
刘承珪则继续挥刀奋战,仿佛刚才那足以决定战局的命令只是随口而出。
他的心神却已一分为二,一部分用于应对眼前险恶的战局,另一部分则在冷静地、反复地推演着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环节,评估着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
他深知自己这是在走钢丝,是在万丈深渊之上行险。
佯败后撤,自古以来就是最难掌握的战术之一,对指挥官的控制力和士兵的纪律性是极大的考验。
一个控制不好,节奏稍乱,就可能引连锁反应,演变成真正的、无法挽回的溃败。
但他相信西城门守将的能力,那是个胆大心细、极善把握节奏的老行伍;他也相信自己麾下这些历经战火淬炼的士卒,拥有着足够的韧性和对命令的绝对服从。
更重要的是,他看准了此刻李嗣源大军那极端的心态,被“皇帝”的空头支票和身后督战队的钢刀逼出来的疯狂,已经如同毒药般侵蚀了他们大部分的理智和判断力。
一旦看到坚固的城门“被迫”打开,顽强的吴军开始“溃退”,那股被压抑已久的、对胜利、对劫掠、对生存的极度渴望,会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冲垮他们脑中最后一丝清明,让他们不顾一切地涌入那看似洞开的“胜利之门”。
届时,即便军中有少数头脑尚且清醒的中下层将领察觉到异常,看出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在那种全军上下被狂热气氛裹挟、人人都想争先恐后冲进城去抢夺功劳和财物的洪流之中,他们那点微弱的劝阻之声,只会被当成怯战和阻碍大家财的杂音,瞬间淹没,根本无法扭转大局。
城西方向的战斗,在外人看来,依旧惨烈得令人窒息。
箭矢依旧在空中交错飞掠,滚木礌石依旧带着沉闷的呼啸落下,双方士兵依旧在垛口处进行着殊死的搏杀。
但在刘承珪的暗中调度和赵虔的精准掌控下,西城门区域的防御力度,开始生极其微妙且不易察觉的变化。
抵抗,表面上依旧顽强,甚至在某些节点还组织了几次小规模的反冲击,给攻城的伪唐军造成不小的伤亡。
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会现吴军士兵的后撤步频在悄然加快,防御的纵深在不知不觉中向内收缩,放弃一些非关键性的突出部时,也显得更为“果断”。
这一切,都给持续猛攻、杀红了眼的伪唐军造成了一种越来越强烈的错觉“吴狗已是强弩之末,防线即将全面崩溃,胜利就在眼前!”
与此同时,在西城门内,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死亡布置正在紧张地进行。
在王琚校尉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亲自指挥和督促下,吴军最后库存的近百枚“震天雷”被小心翼翼地从中军武库中搬运出来。
这些以生铁铸造、外形粗糙、内填威力巨大的火药以及大量铁蒺藜、碎瓷片、破甲钉的杀人利器,此刻仿佛沉睡的凶兽。士兵们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木箱,利用街巷的阴影和残垣断壁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将它们搬运至预定的伏击区域。
整个埋伏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脚步踩在瓦砾上的轻微声响。
这些致命的铁疙瘩被极其谨慎地安置在街道两侧的屋檐下、半塌的窗户后面、废弃的摊位底下,甚至有几处关键位置,士兵们用随身携带的工兵铲迅挖开松动的石板,将震天雷埋入浅层,再小心地覆上浮土和杂物进行伪装。
所有引线都被巧妙地剥开、连接、延长,如同蛛网般,最终汇聚到几处事先选定的、相对安全且视野良好的隐蔽引爆点。
负责引爆的,是王琚亲自挑选出来的几十名心志最为坚定、经验最为丰富的老兵。
他们蜷缩在断墙后、门洞内,手中紧紧握着火折子或线香,眼睛死死盯着街道的入口方向,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屏息凝神,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整个长街,除了散落的杂物、破碎的招牌和早已干涸黑的血迹,看似与一座经历过战火摧残的普通城池街巷无异,只是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除了硝烟和尘埃,更多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的不祥气息。
“将军!将军!西城门……西城门那边快顶不住了!弟兄们伤亡太大,城门楼子都快被唐贼的炮石砸塌了!”一名浑身沾满血污和尘土,头盔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地穿过混乱的战场,跑到刘承珪附近,用带着哭腔和极度“惊慌”的声音大声喊道。
刘承珪知道,戏,已经演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故意让自己的眉头紧紧锁起,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焦灼与一种被形势所迫的怒意,声音陡然拔高,确保周围不少士兵都能听到:“顶不住?没有援兵!一个都没有!城中各处皆在苦战!让他给老子再坚持至少一刻钟!就算打到最后一人,也得把西城门给老子钉死!”
这话,与其说是下达命令,不如说是故意说给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倾听战局展的吴军将士,以及那些可能混在攻城部队中、或者能从高处观察战场细节的敌方耳目听的。
他要坐实西城门“岌岌可危”、“孤立无援”的假象。
果然,这个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又像是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迅在攻城的伪唐军中点燃了疯狂的火焰。
“听到了吗?吴狗没兵了!”
“西城门要破了!真的快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