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军的反击依旧激烈,每一次吴军登城,都会遭到亡命般的扑杀。刀剑碰撞声、骨骼碎裂声、垂死者的哀鸣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乐章。
一名校尉刚用长矛将一名吴军甲士捅下城头,下一秒就被数支神臂弩箭贯穿胸膛,钉死在身后的旗杆上。
一名吴军什长带着手下好不容易在城头占据一小块立足点,旋即被数倍于己的守军淹没,死战不退,直至全部阵亡。
刘承珪在高台上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看到守军的抵抗依然顽强,但也看到了他们眼神中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兵力调度上逐渐显现的凝滞。
他知道,自己的新战术正在生效。魏州这块硬骨头,正在被一点点地磨去锋芒,消耗着最后的元气。
“报——”一名斥候飞马而至,滚鞍下马,“将军,现小股敌军从北门而出,试图向西北方向突围,已被我军游骑截杀!看其装束,似是信使!”
刘承珪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派人突围求援?看来魏州城内的压力,已经快到极限了。李嗣源,你还有多久能到?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血红,如同眼前这座浴血城池的颜色。
“传令下去,今夜攻势不减,火把照常,鼓角不息!让魏州军,无眠!”
夜色降临,但魏州城下的战斗并未停歇。吴军点燃了无数火把,将城墙附近照得亮如白昼,小型炮车不时将燃烧的柴捆抛上城头,弩箭依旧保持着骚扰性的射击。疲惫的魏州守军,不得不继续强打精神,防备着吴军可能的夜袭。
而在吴军大营后方,更多的粮车正在源源不断地驶来,工匠营里灯火通明,叮当作响,连夜修复着受损的器械,赶制着箭矢和炮弹。
这是一场意志与国力的双重较量。刘承珪稳坐中军,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用吴军充沛的物资和轮换的兵力,编织着一张死亡之网,缓缓收紧,要将魏州,连同城内守军最后的希望,一同碾碎。
夜色深沉,魏州城头,火把在夜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一张张写满疲惫、污秽与绝望的面孔。
守军士卒抱着兵刃,蜷缩在垛口之下,耳朵里仿佛还回荡着白日里震天的喊杀与炮石的轰鸣。
许多人身上带伤,只是简单用布条裹缠,血迹早已干涸黑。空气中混合着血腥、焦糊、汗臭以及金汁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形成一种独特而残酷的战场气息。
刺史符习在亲兵的护卫下,沿着城墙巡视。他年近五旬,甲胄下的官袍早已破损不堪,脸上满是烟火色,唯有一双眼睛,因连日不眠而布满血丝,却依旧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他看着麾下这些残存的将士,心中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使君,吴贼的攻势虽缓,但毫不停歇,弟兄们……太累了。”一名都头哑着嗓子汇报,他的左臂用木板固定着,显然是骨折了。
符习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刘承珪用的这是阳谋,就是以本伤人,用吴军充沛的兵力和物资,活活耗死他魏州守军。
城中的箭矢已经消耗了七成,滚木礌石更是所剩无几,不得不拆毁城内无人居住的民房来补充。
最要命的是兵力,开战时的八千守军,如今能战的已不足五千,而且人人带伤,士气在持续的高压下正一点点滑向崩溃的边缘。
“求援的信使派出去了吗?”符习低声问身边的亲卫统领。
“回使君,前后派了三批,从北门缒城而出。但吴军游骑封锁甚严,只怕……”亲卫统领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符习默然。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李嗣源大将军的援军,以及周边州郡的支援。他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北方天际,心中祈祷:“大将军,您可要快点来啊!魏州……快撑不住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担忧,城下吴军营地方向,突然又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虽然不如白日里那般激昂,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惊心。
同时,几十支火箭“嗖嗖”地射上城头,钉在木质的城楼或棚屋上,引燃了零星的火苗。
“敌袭!戒备!”军官们嘶哑的吼声立刻响起。
疲惫不堪的守军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抓起武器扑向垛口。然而,城下并无大规模步兵冲锋的迹象,只有零星的弩箭射击和炮石抛射,更像是一种骚扰和威慑。
“虚张声势!是想让我们不得安生!”符习咬牙道,“命令各段城墙,留足哨探,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轮流值守!”
他知道这是刘承珪的疲敌之计,但他别无选择。
守军的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恐慌。他必须让士卒们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喘息,哪怕只是片刻。
同样的夜色下,吴军大营却是另一番景象。
中军大帐内,牛油巨烛燃得通明。刘承珪卸下了沉重的甲胄,只着一身轻便的戎服,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及参军围着沙盘议事。
“将军,今日统计,我军阵亡三百二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五百余,轻伤者皆已处理,不影响再战。”军司马捧着册簿汇报,“消耗箭矢约五万支,炮车石弹三百余颗,火油五十罐。”
刘承珪微微颔,这个伤亡比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魏州守军伤亡如何?”
“据观察估算,其伤亡应在我军一倍以上。尤其西城楼附近,守军密度已明显降低,我军数次登城,遭遇的反击力度亦不如前。”
“很好。”刘承珪目光锐利,“继续按照‘轮攻消耗’之策,白日猛攻,夜晚骚扰,绝不给符习喘息之机。壕寨营的地道挖掘进度如何?”
一名壕寨营校尉上前:“回将军,三条地道已掘进过半,最迟后日天明前,可抵城墙根基。只是……守军可能在城内挖掘了监听壕,需防其察觉。”
“无妨。”刘承珪摆摆手,“即便被现,也能吸引其兵力。明日开始,炮石继续集中轰击西城,尤其是城墙根部,制造震动,掩护地道作业。另外,多备干柴、火油,一旦地道挖通,立即进行火攻,务必烧塌一段城墙!”
“是!”
“窦仪、毛璋、袁建丰那边有消息吗?”刘承珪又问向负责斥候的将领。
“禀将军,我军游骑已扩大侦查范围。目前现邢州方向有兵马集结迹象,但人数不详,行动似乎颇为迟疑。洺州、磁州尚无明确动静。”
刘承珪冷笑一声:“李嗣源想必已严令他们驰援,但这些地方守吏,各有算盘。窦仪等人,恐怕也在观望,不敢轻易与我破虏军野战。传令游骑,加强拦截,绝不能让任何援军轻易靠近魏州,更不能让城内的守军得到任何援兵已至的消息!”
“末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