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微松,只用一根羊脂玉簪固定,几缕碎垂在脸颊旁,更添几分柔美。她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凄婉,多了几分柔媚,玉指拈着一枚白子,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下一步棋路。
眼波流转间,她偶尔会偷偷打量对面凝神思索的皇帝,眼神中带着一丝爱慕与依赖。
徐天身着常服,青色的锦袍上绣着暗纹,腰间系着一条玉带。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拈着黑子,目光专注地落在棋盘上,眉头微蹙,神情认真。连日来的朝务繁忙,北伐的战事更是让他心力交瘁,唯有此刻,与花蕊夫人对弈,才能让他暂时放下肩头的重担,享受片刻的宁静。
然而,这份宫廷内的静谧温存并未持续太久。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焦急,显然是有紧急之事。随即是大太监李肆那特有的、带着一丝焦急的压低嗓音在门外响起:“陛下,军武卫京营杜统制、周副将军有紧急军情求见,此刻已在宣政殿外候旨。”
徐天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黑子停在半空,眉头瞬间蹙起。
他抬起头,眼中的专注瞬间被凝重取代。杜仲和周本皆是他的心腹大将,负责汴梁的防务与军武卫的日常事务,若非十万火急之事,绝不会在深夜同时求见。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篓,“嗒”的一声,打破了阁内的宁静。
“知道了。”徐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有力。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
花蕊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与哀怨,樱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想让他多留片刻,或许是想叮嘱他注意身体,但看到徐天那瞬间变得锐利和凝重的眼神,终究将话语咽了回去。
她只是柔顺地起身,替他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袍袖,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袖口,动作温柔,轻声道:“陛下,国事要紧,万望保重龙体。”
徐天“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让花蕊夫人心中一暖。他没有再多言,随即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李肆早已提着一盏玲珑宫灯在一旁躬身等候,宫灯的光芒柔和,照亮了徐天前行的道路。
从金钗阁到宣政殿,要穿过几条长长的宫道。夜色深沉,宫道两旁的宫墙高耸,如同沉默的巨人。
巡逻的禁军士兵身着甲胄,手持长枪,见徐天一行人走来,纷纷躬身行礼,大气不敢出。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徐天的步伐沉稳而急促,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思索,究竟是什么样的紧急军情,会让杜仲和周本深夜求见。莫非是北伐前线出了变故?是李莽将军那边遭遇了埋伏,还是刘承珪围攻魏州受挫?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心中愈沉重。
宣政殿内,烛火通明,数十根巨大的蜡烛燃烧着,驱散了夜的黑暗,却驱不散那骤然凝聚的紧张气氛。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
杜仲和周本皆身着常服,但眉宇间满是风尘与肃杀,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便立刻赶来,连官服都未及更换。
杜仲的常服上沾着些许尘土,眼角带着血丝,显然是刚从军营赶来;周本则面色凝重,双手紧握,指节微微白,显然也在为军情担忧。
“臣等参见陛下!”见到徐天走进殿内,杜仲和周本同时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
“免礼!”徐天直接走到御案后坐下,御案上摆放着几份奏折,显然是白天未处理完的。
他拿起李肆呈上的、封口处粘着三根羽毛的军报,心中一沉,这种级别的紧急军报,自北伐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他迅拆开火漆封口,展开麻纸,目光在刘承珪的字里行间飞移动。
刘承珪的字迹刚劲有力,却透着一丝急促。
魏州战事不顺、守军异常顽强、怀疑李嗣源可能行险南顾……一行行文字映入眼帘,徐天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越看心中越惊,刘承珪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李嗣源此人,确实是个棘手的对手,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若真让他倾尽全力南下,不仅刘承珪所部危矣,就连汴梁也可能受到威胁。
片刻后,徐天将军报放在御案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清晰。他抬头看向两位心腹大将,沉声道:“刘承珪的急报,你们看过了。魏州战事不顺,他怀疑李嗣源可能行险南顾。二位爱卿,有何看法?”
杜仲率先开口,他性格沉稳,思虑周全,此刻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刘承珪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久在军旅,战场经验丰富,若不是察觉到了极大的异常,绝不会如此紧急地来密报。臣思虑,李嗣源此人,用兵向来喜行险招,不拘一格。如今他北有李莽将军大军压境,南有刘承珪围攻魏州,陷入两面夹击之中,形势危如累卵。若按常理,他应固守待变,或集中兵力与李莽将军决战,分出胜负后再回师救援魏州。但……”
杜仲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眼神中满是担忧:“但李嗣源此人,最擅长在绝境中觅得生机。他若认定魏州若失,则河北门户洞开,伪唐顷刻崩解,他很可能会狗急跳墙!臣恐其会孤注一掷,暂时放弃北面抵抗,甚至故意让开通道,诱使李莽将军深入伪唐腹地,使其战线拉长,补给困难。而他自己,则集中所有能动用的兵力,包括可能隐藏在洛阳、邢州一带的后备兵力,全力南下,先击破兵力相对薄弱的刘承珪部!”
“刘承珪所部虽精锐,但连日攻城,伤亡不小,士卒疲惫,若遭遇李嗣源主力突袭,恐怕难以抵挡。”杜仲继续说道,“若其得手,不仅解了魏州之围,更能吞掉我破虏军,缴获大量军资器械,伪唐士气必将大振。届时,他便可挟大胜之威,整合河北、河南的兵力,顺势南下,直扑我汴梁!此虽险招,却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一旦如此,我大吴北伐大计将功亏一篑,局势将瞬间逆转!”
周本在一旁沉吟着,眉头紧锁,显然也在认真思索杜仲的话。他接口道:“陛下,杜统制所虑,确是老成谋国之言,此种可能性必须警惕。不过,臣另有一思,愿为陛下分忧。魏州乃伪唐肇基之地,号称北都,不仅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更有着非同寻常的象征意义。李嗣源甫经内乱,诛杀伪唐先帝,自立为帝,根基未稳,境内诸多节度使皆是观望态度,若此时丢失魏州,必将人心惶惶,那些观望的节度使很可能会倒戈相向,伪唐将不攻自破。”
“因此,臣以为,李嗣源或许并未亲自南下,而是不惜代价,派遣了大量精锐援军,甚至可能由其子李从珂、侄李从厚率领,驰援魏州。”周本分析道,“他此举意在向天下表明其坚守河北、与伪唐共存亡的决心,以安抚境内的节度使,稳固自己的统治。魏州守军得知援军将至,故而士气高涨,奋力守城,以期里应外合,击退我军。若如此,虽依旧棘手,需我军增派援军,才能拿下魏州,但风险相较于李嗣源亲率主力南下,则要小得多。”
周本顿了顿,补充道:“毕竟,洛阳乃伪唐都城,是其根本之地,若李嗣源亲率主力南下,必然会导致洛阳空虚,李莽将军若趁机长驱直入,攻克洛阳,伪唐将无家可归。李嗣源身经百战,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未必敢行此彻底疯狂之举。”
两位大将,一个倾向于最坏的可能,认为李嗣源会破釜沉舟,直扑汴梁;一个则认为可能是伪唐的固守策略,派遣援军驰援魏州,稳固根本。
两人的分析皆有其道理,论据充分,让徐天也陷入了沉思。
徐天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龙椅的靠背上,手指轻轻揉着眉心,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