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思虑周详,真乃金玉良言!”杨熙脸上露出茅塞顿开的欣喜,“这几条建议,字字珠玑,杨某受教了。尤其是这寻找备用洞穴之事,实乃未雨绸缪之要举!待谷中稍暇,定当依师傅之言,仔细搜寻。”
他满口答应,但将执行时间推向了不确定的“稍暇”。
王石安似乎并不在意具体时间,只是微笑道:“能对幽谷略有裨益,便不负此行。”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问道,“对了,今日老朽在后山北麓,见一处岩壁有古旧开凿痕迹,似是前人所留矿坑遗迹?杨主事可知其详?”
他终于问到了那个“古矿遗迹”。
杨熙心中早有准备,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些许不安:“师傅说的是……北麓那片有藤蔓的陡崖?那里啊,听老人提过一嘴,说是很多很多年前,好像有外地人来挖过什么,结果没挖出东西,还出了事故,死了人,邪性得很,后来就没人敢去了。我们平时也绕着走。怎么,师傅觉得那里有问题?”
他将“矿”的概念模糊掉,强调“邪性”和“事故”,目的是劝阻进一步探查。
王石安观察着杨熙的表情,缓缓道:“原来是这般。老朽只是见那岩石色泽特异,故有此一问。既是凶险之地,确该敬而远之。”他轻易地接受了杨熙的解释,不再追问。
然而,他越是表现得从善如流,杨熙心中的疑虑反而越重。
就在这时,周氏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色有些白,先是对王石安福了一福,然后走到杨熙身边,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
杨熙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眉头紧锁。他起身对王石安歉然道:“王师傅,实在抱歉,谷中有些急事,需立刻处理。今日多谢师傅指点,改日再向师傅请教。”
王石安也站起身,神色如常:“杨主事请便,正事要紧。”
杨熙和吴老倌、周氏快步离开了共议堂。留下王石安一人,慢慢喝完碗中残茶。他走到窗边,望着杨熙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后山轮廓,手指在窗棂上轻轻叩击着,眼神深邃难明。
顺子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垂手立在门边。
“今日所见,都记下了?”王石安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是,师父。岩样也收好了。”顺子低声答道。
“嗯。”王石安应了一声,半晌,才似自言自语般低语道,“古矿遗迹……邪地……倒也有趣。”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
杨熙赶到时,出事的是靠近新井旁的两户人家。几口人上吐下泻,腹痛难忍,其中还有一个孩子起了高烧,浑身滚烫,说明话。周氏已经带着几个懂些药理的妇人,先给患者灌了常用的止泻草药和退热的葛根汤,但效果似乎不明显。
“什么时候开始的?症状都一样吗?”杨熙一边查看患者情况,一边快询问。
“都是今天午后开始的。”一个患病较轻的妇人虚弱地答道,“最先是从林三叔家的小子开始,说肚子疼,然后就开始吐、拉……接着我们几家,凡是今早用新井水煮饭、烧水的,都陆续不对劲了。没用新水的,好像就没事。”
新井水?杨熙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让人去打来一桶新井水,仔细查看。水看起来依旧清澈,闻着也无异味。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让周氏取了一些水,又取了患者呕吐物的样本,一起送去给懂些医术的李茂,让他看看有没有办法检测或分析。
同时,他下令立刻停止使用新井水,全谷恢复定量配给,暂时使用之前储存的雨水和少量存留的旧溪水(经过煮沸)。并派人严密看守新井,禁止任何人靠近取水。
“是井水被污染了?可我们看守得很严啊……”吴老倌忧心忡忡。
杨熙脸色铁青,摇了摇头:“不一定是从井口污染的。也可能是……地下水脉本身,流经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他想起王石安说过,那井水是“浸润层”渗出,来自更深的地下水脉。如果水源地上游的岩层中,含有某些有毒矿物质,或者……被人为投入了什么东西,是有可能污染整个水脉的。
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是后者,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刘扒皮自顾不暇,那伙神秘人重点在矿藏和断崖……难道,是王石安?他今天刚刚去后山勘察过地形和水脉……
各种猜测在杨熙脑中翻腾,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救治病人和查明原因。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排人手照顾病患,隔离可能被污染的水源,同时让周青(不顾劝阻也赶了过来)立刻带人去新井上游,沿着可能的山体走向,秘密勘察有无异常。
夜幕降临,幽谷内灯火比平日少了许多,气氛压抑。病患的呻吟声、家眷的低泣声、人们不安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新井带来的希望之光仿佛瞬间被阴霾笼罩,而谷外的重重危机尚未解除,内部的阴影却又悄然蔓延开来。
野人谷的窥视者,提出周全防御建议的匠作官,突然被污染的命脉之水……幢幢暗影,似乎正从各个方向,无声地围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