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杨熙点头,“同时,也让雷彪知道,我们幽谷并非闭目塞听,任人摆布。我们有能力摸到他的卫所门口‘送礼’,也就有能力做点别的。这是示警,也是示威!”
“周青明白!定不辱命!”周青领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去挑选人手,准备行动。
“第二,”杨熙的目光转向赵铁柱,“赵叔,天亮之前,必须让胡驼子‘无意中’看到,我们幽谷,还有底牌未出。”
“底牌?”赵铁柱皱眉,“‘惊雷’所剩无几,人也疲惫……”
“不是‘惊雷’本身。”杨熙摇头,“是‘决心’,和‘能力’。挑选二十名伤势最轻、状态最好的护卫队员,由你亲自带领,就在我们谷内,离胡营最近的那段矮墙后,进行一场‘演练’。不用真刀真枪,但要喊杀震天,要队列整齐,要弓弩上弦,做出严阵以待、随时可以拼死一搏的姿态!尤其是,”他加重语气,“把仅剩的那几架完好的弩,还有我们改造过的那些投石索(一种简易的抛射工具),全都亮出来!动静要大,要让他营地里的哨兵看得见,听得清!”
赵铁柱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用意:“主事人是想……示强?让胡驼子知道,我们虽然伤亡惨重,但仍有组织、有纪律、有战意,不是一击即溃的乌合之众?甚至……让他误以为我们还有隐藏的防御力量?”
“对!不仅要示强,还要示‘疑’。”杨熙眼中闪过计算的光芒,“让他猜不透我们的虚实,猜不透我们昨夜到底藏了多少后手。一个仍有反击能力、且内部团结、意志坚定的幽谷,和一个士气涣散、任人拿捏的幽谷,在他心目中的价值和对付起来的成本,是完全不同的。这会增加他谈判的顾虑,也可能……影响他与刘扒皮、雷彪交易的价码。”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赵铁柱领命,也大步离去。
“第三,”杨熙最后看向吴老倌和李茂(李茂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也抬起头),“吴老伯,李茂先生,我们得给胡驼子一个‘台阶’,也给我们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和‘空间’。”
“主事人请讲。”李茂声音有些紧。
“天亮之后,以我的名义,正式回复胡驼子。”杨熙缓缓道,语很慢,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先,感谢范公与胡老板的看重与援手之恩,幽谷上下,铭感五内。其次,对于范公所提三条,幽谷原则上……愿意考虑合作。”
“愿意考虑?”吴老倌捻动念珠的手指停住了。
“只是‘愿意考虑’,不是答应。”杨熙强调,“但态度要恳切,要表现出被范公气度感召、愿意为北疆安宁略尽绵力的姿态。然后,提出我们的‘难处’和‘请求’。”
他顿了顿,继续道:“难处一:谷中伤亡惨重,人心惶惶,亟待安抚救治,恢复秩序。此时骤谈具体条款,恐激起变故,恳请宽限时日,待伤亡稍定、人心稍安后再议。难处二:‘惊雷’之法,乃匠人心血与谷中机密,骤然献出,匠人惶恐,易生纰漏,恳请允准,由我方匠人与贵方专才,先就外围原理、安全规范进行‘交流学习’,待彼此熟悉、建立信任后,再逐步深入。难处三:谷中规制粗陋,恐难入范公法眼,接纳‘协理’自是好事,但需待我方内部理顺,划清权责,以免日后龃龉,反伤和气。”
他每说一条,吴老倌和李茂的眼睛就亮一分。这是以退为进,以“愿意合作”的大帽子,来争取宝贵的缓冲时间,同时在核心问题上设置障碍,要求“逐步”、“有条件”地推进。
“最后,”杨熙深吸一口气,“以我个人名义,请求胡老板。就说杨熙年轻识浅,骤闻范公威名,既感惶恐,又心生向往。恳请胡老板,能否在范公面前美言,容杨熙暂留幽谷,处理好战后尾,安抚好伤亡眷属,整顿好谷内事务后,再择吉日,北上拜谒?此非推诿,实乃责任在肩,不敢轻离。且幽谷稳定,方能为范公持续效力。”
这番话,谦卑、诚恳、有理有据,既给了胡驼子面子,表达了合作的意愿,又将所有实质性条款的落实都推到了“未来”和“条件成熟后”,更是巧妙地将杨熙本人的“北觐”与幽谷的“稳定”捆绑在一起。
“好!好一个以退为进,争取时间!”吴老倌忍不住击节(轻轻)赞叹,“如此一来,胡驼子既不好立刻翻脸,也难以逼迫过甚。他需要时间观察我们的‘价值’和‘决心’,也需要时间与刘扒皮、雷彪周旋。而我们,就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之机,用来恢复元气,巩固内部,甚至……暗中布局!”
李茂也连连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学生这就去草拟回信,措辞一定委婉周到,既不失礼,又守住底线!”
“有劳先生。”杨熙对李茂点点头,随即又看向吴老倌,“吴老伯,回复之事,还需您老把关。另外,谷内妇孺老弱,尤其是阵亡者家眷的抚恤安抚,伤员后续的医治,粮食物资的清点分配,这些内务,眼下只能仰仗您和我娘了。务必稳住人心,让大家看到希望,而不是绝望。”
“老朽晓得。”吴老倌郑重应下,“主事人放心,前线御敌是你们的事,这后方安稳,老朽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当维持住。”
所有命令都已下达,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屋内只剩下杨熙和躺在担架上的韩铁锤。
韩铁锤一直默默听着,此刻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杨熙,眼神复杂,有钦佩,有不甘,也有一丝深藏的担忧:“熙娃子……你这法子,能行吗?胡驼子那人,精得跟鬼一样,刘扒皮更是条老毒蛇……”
杨熙走到他身边蹲下,握了握他冰凉粗糙的手,低声道:“铁锤叔,我们没有必胜的法子,只有搏命的法子。周青去卫所,是搏雷彪的疑心。赵叔去演练,是搏胡驼子的顾忌。吴老伯和李先生去回信,是搏那一点点转圜的时间。我们都在搏。”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搏,不一定能赢。但不搏,一定是死。昨夜的血不能白流,死去的兄弟不能白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幽谷……就不能任人宰割!”
韩铁锤反手用力握了握杨熙的手,喉咙里出一声含糊的哽咽,重重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积蓄着每一分可能恢复的气力。
杨熙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掀开毡毯一角,望向外面沉沉的、仿佛凝固了的黑暗。东方天际,依旧没有丝毫亮色。
但他的眼中,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线即将刺破这厚重夜幕的、微弱的曦光。
合纵连横的棋局已然展开。幽谷这枚看似微不足道的棋子,正试图在巨擘的指缝间,跳出属于自己的、挣扎求存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