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拖长了声音,观察着刘扒皮的反应。果然,刘扒皮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
“只是什么?”刘扒皮追问。
“只是我幽谷地处偏僻,产出有限,且时令性极强。”吴老倌不紧不慢地说,“山酢需待野果成熟,皮货要看狩猎收获,布匹织造也耗时费力。恐难以满足大客商稳定、大量的需求。再者,与现有几位行商合作已久,彼此有些信义,骤然断绝,恐有不妥。”
这是委婉的拒绝。
刘扒皮的脸色沉了下来,手中转动的玉球停了停,声音也冷了几分:“吴老先生这是信不过刘某?”
厅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滞。管家刘福的腰弯得更低,眼观鼻鼻观心。四名护卫队员虽然站在厅外,但手已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
李茂连忙打圆场:“刘老爷误会了。吴老之意,是幽谷小本经营,不敢贪多,恐耽误了刘老爷和您朋友的生意。不过,刘老爷一番盛情,我幽谷也不能不识抬举。这样如何,日后我幽谷产出,可优先考虑与刘老爷引荐的客商交易,具体份额与价格,再行商议。同时,我幽谷也确有些需求,如品质上乘的铁料、南边的药材、乃至书籍纸墨等物,若刘老爷渠道便利,倒可多多合作。”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完全拒绝,也没有轻易答应,留下了转圜的余地,还反过来试探刘扒皮的渠道能力。
刘扒皮盯着李茂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未达眼底:“李先生不愧是读书人,说话做事,周到!好,就依李先生所言。来日方长嘛,合作的机会有的是!”
他挥挥手,管家刘福立刻捧上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红绸。
“初次正式会面,刘某备了些薄礼,算是恭贺贵谷商会成立。”刘扒皮揭开红绸,露出下面的东西——两匹色泽鲜艳的湖绸,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小袋约莫十两的碎银子。
礼物不算重,但颇有示好之意。
吴老倌也示意护卫将带来的礼物呈上。当那件青瓷笔洗被取出时,刘扒皮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他接过笔洗,仔细端详,手指在光滑的釉面上摩挲,脸上的贪婪几乎掩饰不住。
“这……这是瓷器?”刘扒皮的声音有些颤,“贵谷竟能烧制出如此成色的瓷器?”
吴老倌淡然道:“山野之人,胡乱烧着玩的。偶得一窑佳品,不敢自珍,特献与刘老爷赏玩。”
“好,好!好一个‘胡乱烧着玩’!”刘扒皮将笔洗小心放下,再看吴老倌和李茂的眼神,已多了几分深沉的忌惮与探究。
能烧出这般瓷器的地方,绝不仅仅是“猎户村落”那么简单。
接下来的谈话,便多了几分真真假假的试探与周旋。吴老倌老练地应付着,既不透露幽谷的虚实,也不过分得罪对方。李茂则在一旁恰到好处地补充,并看似随意地问起县城、州府的近况,物价波动,乃至官府动向。
刘扒皮倒是说了不少,但大多是真假参半,或语焉不详。不过,从他透露的零星信息中,吴老倌和李茂还是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州府那边似乎对地方豪强私下组建武装有所不满;黑山卫所的雷彪最近日子不太好过,被上司申饬;北边似乎又有流民南下的趋势……
茶过三巡,该说的都说了,该试探的也试探了。吴老倌起身告辞,刘扒皮这次倒是亲自送到了二门,态度比来时更加“热情”。
离开刘家庄园,走出数里之后,李茂才低声问道:“吴老,您看这刘扒皮……”
吴老倌望着远处暮色中起伏的山峦,缓缓道:“贪婪未改,忌惮更深。他今日示好是假,想掌控我幽谷贸易是真。见掌控不成,便想摸清咱们的底细。那件青瓷,怕是让他想得更多了。”
“那合作之事?”
“虚与委蛇罢了。”吴老倌淡淡道,“他可代为采买些我们急需又难以自得的货物,价格公道即可。至于销售,绝不可依赖他一条路。不过,今日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咱们的‘幽谷商会’算是半公开地立起来了。而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刘扒皮提到州府对私兵的不满,还有雷彪的近况,这些信息,比那十两银子值钱。”
两人不再说话,催马前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这一次会面,如同高手过招,未分胜负,但彼此心里都有了更深的盘算。
幽谷通往外面的路,就在这一次次的试探与周旋中,悄然拓宽。而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也愈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