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端着碗,在床边站了许久。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屈下了一边膝盖,半跪在了床边。这个姿势,对于一向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他来说,充满了难以想象的卑微与屈辱。
他将碗递得更近一些,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乞求:“就吃一口……好吗?”
林元元依旧没有动。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积雪从树枝上滑落的簌簌声。
吴凛维持着那个半跪的姿势,手臂因为长时间举着碗而开始微微颤抖。他看着她那截露在被子外、苍白纤细的脖颈,看着她散落在枕头上、毫无生气的黑,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认知,如同冰冷的雪水,浇透了他全身——
他正在接受一场无声的审判。
审判者,是这个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心死神灭的女人。
而刑罚,就是她这彻底的、将他隔绝在生命之外的沉默与无视。
他所有的权势,所有的财富,所有的疯狂与偏执,在这场审判面前,都失去了任何意义。他像是一个被剥去了所有华服与盔甲的囚徒,赤裸地、卑微地,跪在废墟之上,祈求着一点点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宽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碗里的粥渐渐失去了热气。
吴凛的手臂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但他依旧固执地举着,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仿佛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后能做的努力。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地放弃时,背对着他的林元元,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是转身,也不是回应。
只是那一直紧绷着的、仿佛坚冰般的肩线,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松懈。
然后,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麻木的、仿佛只是执行某种生理指令般的姿态,微微侧过头,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吴凛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屏住呼吸,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勺已经微凉的粥,送到了她的唇边。
林元元沉默地、机械地,将那一小口粥咽了下去。整个过程,她没有看他一眼,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但这微不足道的一点进展,却让吴凛那双死寂的眸子里,骤然迸出一丝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的、微弱而扭曲的光亮!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又舀起一勺,再次递到她唇边。
一小碗粥,就在这种诡异而沉默的、一个卑微喂食、一个麻木接受的过程中,缓慢地见了底。
喂完最后一口,吴凛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端着空碗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依旧半跪在那里,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他知道,这并非原谅,甚至不是缓和。
这只是她残存的身体本能,对生存需求的一种最低限度的回应。
但这对他来说,却像是无尽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他这艘早已迷失方向、即将沉没的破船,有了一个可以暂时喘息、苟延残喘的借口。
他缓缓站起身,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腿脚麻,踉跄了一下。他没有再看她,只是默默地将碗勺放回托盘,然后,像个影子一样,无声地退出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
林元元依旧保持着侧卧的姿势,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眼神依旧空洞,只是在那片空洞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不易察觉地,波动了一下。
那并非动容,更像是一种……对自身这具依旧残存着求生本能躯体的、冰冷的嘲弄。
废墟之上,似乎透进了一丝微光。
但那光,能否照亮前路?能否融化坚冰?
或许,连那光本身,都不过是另一重更深的绝望的序幕。
而这场沉默的审判,远未结束。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以一种更加缓慢、更加煎熬的方式,日复一日地,凌迟着审判者,也凌迟着……那个跪在废墟之上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