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玻璃窗,仿佛要将这栋华丽囚笼外的一切都洗涤干净,又或是想将这牢笼本身也一并冲垮。密集的雨声和沉闷的雷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背景音,反而衬得主卧内有种诡异的、暴风雨眼中的死寂。
吴凛维持着坐在床沿的姿势,如同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目光死死地锁在林元元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她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而急促,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青灰色的阴影,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像一条离水太久、濒死的鱼。丝绒被褥覆盖着她单薄的身躯,却似乎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冰冷得让他指尖颤。
艾米医生是在暴雨最猛烈的时候赶到的,带着一身湿冷的潮气和一个硕大的医药箱。她没有多问,只是沉默而迅地检查着林元元的状况,测量体温、血压,查看瞳孔反应。吴凛就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目光须臾不离艾米医生的动作和床上那个人。
“脱水,低血糖,轻微失温,体力严重透支。”艾米医生收起听诊器,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专业性的凝重,“需要立刻补充电解质和营养,保持体温。如果再晚一些……”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在吴凛的心上。
他喉咙干涩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救她。”
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带着绝望的祈求。
艾米医生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开始熟练地调配营养液,准备进行静脉注射。细长的针头刺入林元元手背青色的血管时,吴凛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仿佛那针是扎在了他自己身上。
输液开始后,艾米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留下一些药物,便再次沉默地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在爱与恨的泥沼中挣扎得遍体鳞伤的男女。
雨势渐小,从狂暴的冲刷变成了连绵不绝的淅沥,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变得规律而沉闷,像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吴凛没有离开。他搬过一张椅子,放在床边,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林元元。看着营养液一点点滴入她的血管,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似乎回笼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看着她因不适而在昏迷中微微蹙起的眉头。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出熹微的晨光,雨终于停了,天空是一种被洗涤过的、灰蒙蒙的白。
林元元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先感受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和胃部空泛的绞痛,随即是身体无处不在的酸软和无力。她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吊灯,以及……坐在床边椅子上,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在正常光线下的空间里见到的身影。
吴凛。
他依旧穿着昨日的衣服,衬衫有些褶皱,头也不似平日那般一丝不苟,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下巴冒出了些许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和……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颓败的气息。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元元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迅转为冰冷的戒备和疏离。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闯入她领域的陌生人。
吴凛在她睁眼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他看着她那双恢复了清明的、却比昏迷时更加冰冷的眸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开口,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毫无意义的质问或者命令,却现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了她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抗拒和……恨意。如此清晰,如此赤裸。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他端着水杯走回床边,递到她面前。
林元元看着那杯水,没有动,眼神里的冰霜没有丝毫融化。
吴凛举着杯子的手停顿在半空,手臂的肌肉微微绷紧。他看着她干裂的嘴唇,看着她眼底执拗的冰冷,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习惯了她的恐惧,她的哭泣,甚至她歇斯底里的反抗,却唯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这种彻底的、将他隔绝在外的沉默和冰冷。
他不能强迫她。他害怕看到她再次闭上眼,露出那种宁愿消亡也绝不屈从的神情。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令人窒息。
良久,吴凛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收回了手,将水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低下头,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再看她,只是盯着地面某处虚无的点,仿佛那里有他所有困惑和痛苦的答案。
“……吃点东西。”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性的语气,“艾米医生说,你需要补充体力。”
他按了铃,很快,老管家端着一碗熬得软糯喷香、温度适中的鸡丝粥和一些清淡小菜走了进来。食物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与之前密室的霉味和冰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老管家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看了一眼僵持的两人,无声地叹了口气,恭敬地退了出去。
吴凛再次看向林元元,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祈求的意味。“吃点,好吗?”他重复道,声音更轻,更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