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如同流淌的金色蜜糖,铺满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却无法驱散林元元心底那片冰火交织的混沌。吴凛留下的那句话——“我不介意再用以前的方式,‘提醒’你,你是谁的人”——像一枚淬毒的楔子,深深钉入了她刚刚有所松动的防线。恐惧的寒意尚未褪去,那股荒谬的、被人在乎的悸动却又如同暗火,在废墟之下悄然燃烧。
他划定了一条底线。
一条用他最熟悉的、也是最让她恐惧的方式划定的底线。
关乎她的身体,她的健康。
这算什么?暴君式的关心?还是他终于撕下了这段时间以来那层克制的伪装,露出了内里依旧偏执疯狂的底色?
林元元靠在床头,机械地小口喝着老管家送来的、温度恰到好处的清粥。味蕾麻木,思绪却异常清晰活跃。她反复回味着他离开前那复杂到极致的眼神,那里面不仅有她熟悉的疯狂和威胁,似乎还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绝望的恐慌。
他在怕什么?
怕她真的倒下?怕失去她这个……“所有物”?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那簇暗火烧得更旺了些,带着一种扭曲的刺痛。
接下来的几天,林元元被强制“休息”。艾米医生下了死命令,要求她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和规律的饮食,严禁高强度工作。吴凛似乎将艾米的命令当成了圣旨,她的电脑被老管家以“需要系统维护”为由暂时收走,所有需要深度思考的公务文件也被暂停送达。
她像一只被拔掉了利爪和尖牙的困兽,困在这间奢华却空洞的套房里。起初是焦躁的,那种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但渐渐地,在药物和真正休息的作用下,身体里那股被透支殆尽的虚弱感开始真正显现,她连焦躁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她只能看书,看那些他之前让人送来的、她确实喜欢的散文和诗集;或者只是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四季常青的植物,和偶尔飞过的鸟雀。
吴凛没有再出现在她的套房。但他存在的痕迹,却以一种更加密集、也更加……“正常”的方式,渗透进来。
她的一日三餐变得更加精致考究,完全按照营养师的搭配,却又巧妙地兼顾了她的口味偏好;她房间里的鲜花每日更换,品种和颜色都搭配得恰到好处,仿佛经过精心设计;甚至她午睡时,房间的温度和光线都会被悄无声息地调节到最舒适的状态。
这些细节,不再仅仅是“观察”后的精准投放,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照顾”的日常化意味。仿佛他们是一对……寻常的、只是暂时居住在医院的……伴侣?
这个荒谬的联想让林元元心惊,却又无法完全否认这种日渐浓厚的、诡异的“家庭感”。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他们之间的“偶遇”模式,也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仅仅是在走廊或花园与她遥遥相望,然后默然离开。有时,他会让老管家推着轮椅,在她坐在客厅窗边看书时,“恰好”从敞开的门口经过,停留那么几秒钟,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再是审视或探寻,而是一种……类似于确认她安好的、平静的注视。
有一次,她因为一本诗集里某个晦涩的典故而微微蹙眉,下意识地低声自语了一句。第二天,一本关于那个典故的详细注解和拓展阅读的书籍,就出现在了她的手边。没有署名,没有纸条,但她知道是谁。
他甚至开始……“分享”一些东西。
那天下午,林元元正对着窗外呆,老管家端着一盘洗好的、水灵灵的草莓走了进来。
“林小姐,这是庄园今天刚空运过来的,少爷说……味道尚可,请您尝尝。”老管家的语气依旧平稳。
林元元的目光落在那些鲜红欲滴的草莓上,微微一怔。她记得,这似乎是他名下某个私人庄园的特产,以前他偶尔会让人送来,但她从未在意过。
她迟疑着拿起一颗,放入口中。清甜的汁液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阳光和泥土的芬芳,是她吃过的最好的草莓。
她默默地吃着,一颗接一颗。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生活气息的甜意,悄然润湿了一角。
当她吃到第三颗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吴凛的轮椅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
他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他手里也拿着一颗草莓,却没有吃,只是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鲜红的果肉,血红的眸子低垂着,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他穿着宽松的浅灰色家居服,比起之前西装革履或病号服的样子,少了几分攻击性和病气,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和与……人气儿?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那常年的阴郁似乎被冲淡了些许,只剩下一种安静的、甚至带着点……落寞的专注。
他好像……只是想和她“一起”吃点东西?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
林元元拿着草莓的手,微微顿住。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恐惧,不是愤怒,也不是之前那种扭曲的悸动,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带着点酸涩的……暖意?
她迅低下头,避开了那个方向,加快了咀嚼的度,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内心的波澜。
等她再抬头时,门口的轮椅已经不见了。只有那盘还剩下一半的草莓,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证明他刚才确实来过。
这种无声的、近乎“陪伴”的靠近,比任何激烈的言辞或行动,都更具侵蚀力。它一点点地蚕食着林元元心中的恨意和恐惧,将那些尖锐的棱角磨平,填充进一些她无法定义、却又无法忽视的柔软的东西。
她现自己开始……习惯了这种存在。
习惯了每日准时送来的、合她口味的餐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