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几不可查的点头,像耗尽了她积攒许久的所有勇气。林元元迅转回身,重新面向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微小动作从未生。背脊挺得笔直,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僵硬,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来自轮椅方向的视线,在她点头的瞬间,骤然变得灼热而锐利,像两道实质的光束,几乎要将她的背影洞穿。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花园里夜间偶尔响起的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鼓噪。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
他会怎么做?会立刻过来吗?会说什么?会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再次说出那些让她无所适从的话语吗?
林元元紧张得几乎要窒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只察觉到危险、随时准备逃离的幼鹿。
然而,预想中的靠近并未生。
身后,那灼热的视线在她背上停留了漫长到令人难熬的几秒钟后,竟缓缓地、克制地移开了。紧接着,是轮椅极其轻微地转动,橡胶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几不可闻的声响,然后,那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花园的入口处。
他……走了?
就这样走了?
林元元怔住了,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空落落的茫然。他就这样……接受了她的表态?没有进一步的逼迫,没有得寸进尺的靠近,甚至……没有一句确认的言语?
这种完全出乎意料的反应,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她所有准备好的、用于防御的尖刺都瞬间失去了目标。心底那刚刚因做出决定而涌起的、混杂着痛楚与决绝的情绪,此刻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荒谬的……不满所取代。
他难道……不应该再说点什么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林元元狠狠地掐灭了。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难道还指望那个疯批会像个正常人一样,为她的“妥协”而欣喜若狂,然后上演一出温情脉脉的戏码吗?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抛开,但指尖那残留的、因紧握而生的痛感,和身后那片空荡荡的、仿佛还残留着他气息的空间,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到原点了。
那一夜,林元元依旧失眠了。但纠缠她的,不再是噩梦或恐惧,而是他坐在轮椅上,在暮色中看着她时,那双血红的眸子里,那猝然亮起又被他强行压下的、复杂难辨的光芒,以及他最后……默然离开的背影。
第二天清晨,林元元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走出卧室。目光下意识地先投向客厅的茶几——那份股权协议,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昨夜花园里的一切都未曾生。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拿起那份文件。纸张冰凉,上面的字迹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她翻到最后一页,乙方签名处,是空白的。
“物归原主”。
“自行处置”。
他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回响。
这一次,她没有再像昨天那样激动地将它摔开。她只是默默地拿着它,走到书桌前坐下。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纸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她需要冷静。需要理智地思考。
接受这份协议,意味着她将重新拥有事业和经济的独立,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摆脱完全依附于他的境地。这是她一直渴望的,也是她认为自己应该拿回的。
可是,接受它,也意味着她正式接受了他这种“弥补”的方式,意味着她默许了两人关系进入一个新的、更加复杂的阶段。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契约,用她的“原谅”(哪怕只是形式上的),来换取她的“自由”。
这公平吗?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如果此刻拒绝,她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也可能会……将他那刚刚展露出一丝星火的、笨拙的“改变”,彻底掐灭。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她拿起笔。笔尖悬在乙方签名处的上空,微微颤抖。
签下去,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他囚禁她时的疯狂,他宣布“未婚妻”时的冰冷,他濒死告白时的绝望,他醒来后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康复时咬牙忍耐的倔强,还有昨夜……他默然离开时,那单薄而孤寂的背影……
恨与痛,依旧清晰。
但那份不受控制的“在意”和悄然滋生的“动容”,也同样真实。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混杂着痛楚与决然的平静。
笔尖落下。
林元元。
三个字,清晰而坚定地,烙印在了纸张之上。
写完最后一笔,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久久无法动弹。心中一片空茫,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也没有预感到的恐慌不安,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虚无。
她将签好字的协议重新放回茶几上,然后,像完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仪式般,起身,走向浴室。她需要洗个脸,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决定。
当她整理好自己,再次走出客厅时,现茶几上的协议,已经不见了。
老管家如同往常一样,准时送来了早餐,神色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有生。
“林小姐,早安。”他如常问候,然后像是随口提及般,补充道,“少爷今天的康复项目会增加强度,艾米医生说过程可能会有些辛苦。”
林元元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多问。
但接下来的半天,她的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在任何事上。书本看不进去,窗外的风景也显得索然无味。耳朵总是下意识地竖起着,捕捉着门外走廊可能传来的、任何与康复训练相关的声响。
下午,她最终还是忍不住,以“散步”为名,走出了套房。她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着物理治疗室所在的方向挪动。
在距离治疗室还有一段距离的走廊拐角,她停了下来,靠墙站着,假装在看墙上的宣传画。
她能隐约听到从治疗室方向传来的、器械运作的声音,以及物理治疗师偶尔出的、清晰的指令声。
“很好,吴先生,再坚持五秒!”
“放松,调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