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彻夜的内心对峙,并未给林元元带来任何清晰的答案,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仿佛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恐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眼地照在她憔悴的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更加煎熬的、无声的拉锯战。
吴凛的身体在顶尖医疗资源的支撑和他自身惊人的意志力下,持续而稳定地好转。他已经可以短暂地脱离轮椅,在旁人的搀扶下进行短距离行走。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虽然依旧清瘦,但那属于病人的灰败气息正在一点点褪去。
他对林元元的态度,也似乎固定在了那种刻意保持距离、却又无处不在的“关注”模式上。
他不再试图与她进行任何直接的、可能引冲突的交流。所有的“接触”都通过老管家这个中间人完成,且内容仅限于最表面、最安全的范畴——询问她的饮食起居,提供一些无关痛痒的消遣物品,或者只是简单地告知他当日的康复情况。
这种看似疏离、实则将她的生活细节全然掌控在手的方式,比过去赤裸裸的囚禁更让林元元感到一种无形的窒息。她仿佛生活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而他,则站在罩子外面,用一种她无法解读的、冷静的目光观察着,评估着。
她开始故意对抗这种无形的掌控。
他让人送来的昂贵衣裙,她依旧只穿自己那几件简单的旧衣;他吩咐厨师精心烹制的菜肴,她常常只动几筷便推开;他“建议”她去花园散步的时间,她偏要待在房间里;他“无意”留在公共区域的、她曾经可能感兴趣的书籍或音乐唱片,她也视若无睹。
她用这种幼稚而消极的方式,试图扞卫自己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自主权,试图向他证明,她并非他可以随意摆布的玩偶。
然而,她的所有反抗,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预期的波澜。
吴凛对此没有任何表示。没有不悦,没有强迫,甚至连一个带有情绪的眼神都没有反馈给她。他依旧每日进行着他的康复训练,处理着逐渐增多的远程公务,然后在“偶遇”时,用那双深沉难测的血眸远远地看她一眼,便平静地移开视线。
他的平静,像一面光滑而坚硬的墙壁,将林元元所有试探的、挑衅的举动都原封不动地反弹了回来。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类似于“不被在意”的失落。
她开始怀疑,他醒来后的那些示弱、那些道歉、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更加高明的、旨在让她放松警惕的表演?也许他根本从未改变,只是换了一种更难以应付的方式来延续他的掌控?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就在这种猜疑和拉锯几乎要将林元元逼疯的时候,生了一件小事。
那天午后,林元元因为连日来的心绪不宁和食欲不振,在起身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眼前黑,险些栽倒在地。幸好她及时扶住了墙壁,才没有摔倒,但额角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得吓人。
这一幕,恰好被推着吴凛从复健室返回病房的艾米医生和老管家看到。
吴凛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她,血红的眸子里那惯有的平静被骤然打破,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紧张和……慌乱?虽然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林元元捕捉到了。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艾米。”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去看看她。”
艾米医生立刻上前,扶住林元元,为她做了简单的检查。“低血糖,加上有些贫血和睡眠不足。需要补充营养和好好休息。”她说着,不赞同地看了林元元一眼。
林元元低着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尤其是那道来自轮椅方向的、仿佛带着实质重量的目光。
老管家立刻吩咐人去准备营养剂和易消化的食物。
吴凛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林元元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头慌,然后便示意艾米推他离开。
然而,从那天起,林元元现,她周围的一些细节,开始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她房间的窗帘换成了更遮光但质地更柔软的面料;她床边多了一个触手可及的、恒温的保温杯,里面总是备着温度适宜的温水;每日送来的餐食,虽然依旧精致,却明显减少了油腻,增加了她过去偶尔会多夹几筷的清淡菜式;甚至,她惯用的那款洗水和沐浴露的牌子,也被人悄无声息地更换成了她更偏好的、某个小众的植物香型……
这些改变,琐碎,细微,不着痕迹,仿佛只是佣人服务更加周到体贴的结果。但林元元知道,不是。
这是一种精准的、建立在长期观察基础上的“照顾”。它不同于过去那种强制性的、符合他个人审美的安排,而是真正考虑到了她的喜好、她的习惯,甚至……她此刻的身体状况。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
林元元的心,再次被搅乱了。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她之前的反抗吗?用这种无声的、细致的关怀,来瓦解她的敌意?
她现自己竟然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地将这些视为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因为这里面,确实包含着一种……她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笨拙的“用心”。
这种认知,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地、却持续不断地,搔刮着她心底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
她开始更加仔细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去观察他。
她现,他进行康复训练时,即使痛得额头冷汗涔涔,也绝不会在她可能出现的场合流露出丝毫软弱;她注意到,他阅读文件时,偶尔会因为她从窗外经过的脚步声而微微走神,虽然立刻就会强迫自己重新专注;她还察觉到,他吩咐老管家事情时,语气虽然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涉及到与她相关的部分时,总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不易察觉的停顿,仿佛在斟酌用词。
他好像……真的在努力地“克制”着什么。克制着他那与生俱来的掌控欲?克制着他那偏执的占有本能?还是……克制着那被他亲口承认、却不知该如何安放的……爱意?
这个想法,让林元元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胀痛,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让她恐惧的悸动。
这天晚上,林元元鬼使神差地,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回到套房。她独自一人,来到了医院那个有着巨大玻璃穹顶的空中花园。夜色已深,花园里只亮着几盏地灯,营造出静谧而朦胧的氛围。
她走到那天她险些晕倒时扶住的那面墙壁前,背靠着冰冷的石材,仰头望着玻璃穹顶外稀疏的星空,试图理清自己混乱如麻的思绪。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轮椅转动的声音。